北定国,临安城。
万华客栈。
''咚''的一声闷响,酒杯被人摔落在地。
布满花纹的陶瓷杯在铺在地上的厚貂皮毯子上滚动几圈,最后停在了江榆的膝盖边。
江榆跪坐在地,头发湿漉漉地滴着酒。
她右手紧紧捂着左手手背,两指间的缝隙里不断地冒出鲜血,顺着手背''滴答滴答''地滴在毯子上。
毯子上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与发丝上滴落的酒水混合在一起,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酒臭在屋子里弥漫。
被酒打湿的刘海遮住了江榆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柳姑娘,早就跟你说了,识趣点,跟小爷我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吕鹏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着江榆,看着江榆狼狈的模样,一脸得意地对着江榆说道。
他身着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锦衣,脖子上带着一条大金项链,腰间挂着一条条的玉佩和坠子,尽显富贵之气。
只是如此华丽的衣服,穿在吕鹏身上便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肥头大耳的长相,满身的肥膘和油腻的污人眼的眼神衬得整件衣服都俗不可耐。
见江榆不出声,吕鹏皱了下眉,片刻又扯着嘴唇笑。
''哎,一想到柳姑娘这样好的美人竟然只用了那么少的银子就买下来了,我这心里那叫一个心疼啊。''
''也不知道张公子和律姑娘怎么想的,居然舍得出卖柳姑娘。''
听到这一直不出声的江榆总算有了反应。
她非常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地看向吕鹏,声音沙哑道:''多少?''
吕鹏见江榆这副样子,乐了。
''哟,柳姑娘可算是理人了。''
他上前几步来到江榆身前,用手中的折扇挑起江榆的下巴,眼神里满是挑衅。
''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或者,你陪我睡一觉,怎么样?很划算吧?''
江榆面无表情地看着吕鹏,只是眼神深处的冰冷却怎么也掩不下去。
她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好啊。''
吕鹏当是江榆妥协了,激动得嘴都合不拢,笑容都快扯到耳根子。
''你能先闭眼转过身去吗?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想自己脱衣服。''
江榆稍微低下头垂下眼眸,嘴唇轻抿,声音有些颤,全然是一副乖巧的小姑娘的样子。
吕鹏自然没有异议,他现在就是个精虫上脑的傻逼,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智商直接降为零。
他转过身去,闭着眼等待着小美人的伺候。
而在他身后,江榆看着他肥硕的后背,眼眸漆黑得像深不可测的渊底。
蠢货。
她轻轻地站起身来,伸手拿起一旁桌子边的椅子,对准吕鹏的头便狠狠砸下去。
"唔..."
吕鹏闷哼一声,身子往前踉跄一下,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目眦欲裂地扭过头瞪着江榆。
"你敢耍我??!"
江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木制椅子,椅子腿上仅有些裂痕。
她扔下椅子,左手手背上的伤痕因着刚才的动作被扯得生疼,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耍你又怎样。"
吕鹏心里那点旖旎早就被后脑勺处的疼痛给驱散,他紧咬着牙齿,双目凶狠地看着江榆。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瞬间知晓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伪装。
他拿起身旁桌子上的一尊酒壶就砸了过去,在江榆躲开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自己身上的匕首朝江榆身上捅去。
屋内窗户未关严,一丝月光透过缝隙洒进屋内,落在那匕首的尖端,泛着寒光。
江榆嘴唇动了动,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微微侧身,很轻松地就用右手抓住了吕鹏拿着匕首的手腕,然后反手一划。
"吕大少爷,手上防身的东西再多,也得会使才行啊。"
利器滑过皮肤的声音刺激着吕鹏的神经,他保持着身体往前倾的动作,脸上表情未散,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
话未说完,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脖颈处的血痕喷涌出大量的鲜血,溅湿了地毯。
江榆淡淡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然后转身去到了屏风后,那里有着吕鹏特意准备的浴桶。
她洗漱完后换上了一件自己包袱内装着的青色衣衫,一根同色的发带松松地束在脑后,身上的血腥味也被沐浴后很淡的草木香代替。
吕大少爷为了不让人打扰自己的好事,这一层客栈都被他给包下,身边的仆从也早已被他给屏退。
也因此江榆才敢对吕鹏动手,她早就做好了之后被吕家追杀的准备。
待她从屏风后出来后,吕鹏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一切都和她洗漱前一模一样。
只是,原本应该躺在吕鹏脚边的匕首,不见了。
月上中天,在寂静,清冷的夜晚撒下点点银辉。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丝通过打开的窗户飘进屋内。
江榆垂眼,看着地上有些被冲刷掉的血迹,眼前陡然闪过一丝银光,雨水轻拂皮肤,感受到一丝凉意。
春夜的风虽凉,却不像冬日的寒风刺骨,带着一些潮湿的水汽迎着风扑到江榆的脸上,沉闷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江榆没动,那把沾了吕鹏血迹的匕首,此刻正泛着寒光抵在她的脖颈。
周围寂静得只听到雨声。
良久,身后那人突然轻笑一声,收回了匕首。
"姑娘好定力。"
江榆抬手,揉了揉脖颈,虽没有伤口,却被压出了一道红痕。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人。
一袭藏蓝色锦袍,领口袖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佩戴一块白玉玲珑的玉佩,黑发如墨,用青玉簪子绾在脑后。
剑眉星目,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正盛满笑意,低垂着眼注视她。
江榆虽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不代表她是个没脑子的颜控。
面前这人长相温润,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可刚才那似有若无的杀气却是她如何都忽略不了的。
她并未开口,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而程夷安用含着笑意的面容任她打量,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好似在较量一般。
半晌,江榆先有了动作。
她像是觉得面前这人对自己没有威胁,转身便去收拾起了自己的包袱。
程夷安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却也并未出声。
他看着江榆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又在吕鹏的尸体上搜刮,最后将吕鹏钱袋里的银两和出城令牌装到了自己包袱里。
江榆完全忽视他的存在,这让他有些不爽。
程夷安眯了眯眼,注意到她左手手背上的伤痕,默了片刻,从袖口中掏出一瓶粉末,递给了江榆。
"涂在手背上,伤口能好得快些。"
"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江榆并未接过那瓶粉末,而是终于睁眼看着程夷安,反问道。
程夷安和她沉默对视了许久,幽幽开口道:"我认识你。"
江榆不为所动:"认识我的人多了去了。"
程夷安:"……"
他薄唇微抿,眼中笑意若隐若现:"我的意思是……"
"我认识江榆同学。"
"而不是柳音姑娘。"
江榆动作一顿,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面容冰冷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榆,十七岁,居住于宁阳市柳河县,就读于临安高中东校区的高二七班,于2023年9月26日晚在水新路被一酒驾汽车撞入湖清河中……"
"因脑部重伤,抢救无效而身亡。"
江榆微微颤动眼皮,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下。
而程夷安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让她如坠深渊的话语。
"而在元春十七年,北定国临安城边缘地区的一处破庙里……"
"出现了一位名唤柳音的姑娘。"
"无人知晓她从何而来,也无人知晓她的身世,可是无人在意,因为这位柳音姑娘是那么的友善,乐于助人。"
"柳音姑娘便在临安城中安顿了下来,在一处店铺中给人打杂以获得生活所需的银两,并且结识了两位好友。"
"同在店铺打杂的律云姑娘和对面商铺掌柜的儿子,张永易公子。"
程夷安姿态闲散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榆,嗓音散漫。
"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小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