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夜晚，体感舒适的空调，久别重逢的故人。

    无不让人觉得舒适的环境，江吟青此刻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抖着手点开聊天框，对着【睡了吗】三个字无从下手。

    “你快回复啊！”程仪不耐烦地用胳膊杵杵江吟青。

    餐厅包间外传来交杯碰盏的声响。

    【没有。】

    江吟青看到自己打出两个字。

    对面很快有了回复。

    【高回舟：太好了！我等了你好久！】

    江吟青浑身一颤，蓦然感觉一阵阴冷的气息顺着手机缠上了自己的手腕。她转头瞥了一眼兴致盎然的程仪，只觉得那种从心底涌出的郁闷和愤怒又要把自己吞没。

    【有什么事吗？】

    对面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饶有兴致地买一个不大不小的关子。

    【高回舟：我们在一起吧。】

    “啊！！！她终于说出来了！江吟青，快答应她，快答应她！”程仪尖叫起来，“我就说她可以的！”

    江吟青的大脑嗡一下死机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耳边是班级同学的嬉笑和嘲讽，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些个自己躲在被窝里哭的夜晚。

    高中的江吟青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只是隐约地觉得女生对自己的吸引力远远超过那些男生。

    大抵人人慕强，当时的她坐在班级第一的位置上，目光看向了仅差自己几分的女生，高回舟。

    高回舟告诉江吟青，自己是中考失利才来到这个班级。

    江吟青信了。

    少年时的江吟青仰慕她，似乎是废石在仰望一座山。周围的朋友劝她清醒一点，不要被PUA，江吟青充耳不闻。

    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江吟青想。然而作为朋友，她依旧被高回舟冷暴力和言语攻击，不敢回嘴的女孩只能半夜躲在被窝里痛哭。

    “阿群，我不想去上学了。”江吟青有天早晨对陈不群说。

    那天是江吟青很喜欢的晴天，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学校栅栏的爬山虎上。清晨的风微凉，带着一种晨露的清冽撩过两人的发丝。

    “为什么？”陈不群惊讶地转头看向低着头的好友。

    “我害怕……见到高回舟。”江吟青踟蹰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那你不和她玩呗。”陈不群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搞对象，不舒服了就走，谁惯着她。”

    江吟青撇过头。“不行。她说，我只要再努力这一下，就有资格做她的朋友了。”

    “只要这一个机会。”

    那天的爬山虎似乎也没有那么可爱，摇晃的绿色透着一种阴冷的凝视感。江吟青还记得说完这句话以后，陈不群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及那句欲骂不骂的话，“拎不清自己的神经病。”

    后来，陈不群再也没询问过江吟青的【青春情感纠纷】。

    “江吟青？江吟青！”

    看对方没反应，程仪抢过江吟青的手机就要替她回复。

    “别动我的东西。”江吟青突然出声抽走手机，神情是难得的冷漠，“我会再想想的，这顿饭我请，先走了。”说着起身离开了卡间。

    程仪满意地歪了歪脑袋，目送江吟青离开。江吟青刚才的状态，像极了高一时候的那个废物。既然这样，高回舟嘱托给她的，也就全部完成了。

    这样想着，手机聊天里有人发来一个【辛苦了】的表情包。

    【高：你看，我都说了，她这顿饭肯定会主动掏钱。】

    【高：只要提起我。】

    【哎呀！都是同学。】程仪关上手机哼着歌走出了餐厅。

    江吟青回到寝室就缩在床上，难得地挂上了床帘。

    刘榆站在床下看着画满橘子的两块破布沉默了一下，“江吟青，你是想把自己捂熟吗？”

    “我有点难受，不用管我。”

    舍友们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床帘，没再吭声。

    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明天，明天就好了，没关系的。江吟青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她腾出一只手拍着另一条胳膊，心里不断地重复。

    不是什么大事，会变好的。只要……只要自己分清楚该怎么做……

    不能选错了……

    迷迷糊糊间，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临走时程仪对她说的那句话。

    “江吟青，只要答应了你这日子不还是安稳过吗？何苦折磨自己。”

    只要答应了就没关系了。

    江吟青猛地睁开眼。

    拿起手机一看，凌晨4：00.床帘外传来舍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高回舟的信息明晃晃地摆在第一条。

    【和我在一起吧。】【答应了就没关系了。】

    江吟青瞪着酸涩的双眼，慢慢点开聊天框。

    “吟青，你看，高回舟又和你不在一个学校，你干什么她还能碍你事不成？”

    “你高中不是很喜欢她吗？现在好了，弥补遗憾的机会到了。”

    “江吟青，只要一个机会。”

    无数叽叽喳喳的话语盘旋在她的耳边，仿佛是最致命的漩涡，要把自己撕碎。

    【不留行：好。】

    月色皎洁。

    江吟青突然觉得像是饮下了什么慢性毒药，入口是极苦的粘液，但想要再吐出来，毒素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舍友咳嗽了一声，翻了个身。

    江吟青的大脑骤然清醒了一下，手忙脚乱想要撤回这条信息——

    【信息已超过2分钟，无法撤回】

    江吟青无力地瘫在床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心里还在想，还好明天是周六，没课。

    上午9：00.

    江吟青被手机震动吵醒了。迷迷糊糊摸起手机看，【高回舟】三个字把她吓得一激灵。

    四点多钟跟着了魔一样醒来的情景闯进了她的脑子。

    完了。

    江吟青闭一闭眼，视死如归地接起电话，“喂？”

    【早啊，宝贝。】

    江吟青沉默着把手机音量调小。

    果然最讨厌打电话了。

    面对这种人，总有种隔着电话线未经防护被骚扰的美感。

    【怎么不说话？嗯？】

    【是不是开心得想了一晚上？放心，你男朋友我会对你负责的。】

    嘟——

    江吟青忍无可忍挂断了电话。

    她是女同。不出意外，高回舟也是个女的。

    除非她大学做了变性手术。这是玩的哪出？

    算了，还是解释一下。江吟青皱起眉，点开高回舟的聊天框打字。

    【不好意思，刚刚宿管来查寝了。】

    【高回舟：没关系，小事。我原谅你了哦~】

    完蛋。

    她的大学生活完了。

    【季晓丛：哇你俩终于在一起啦！】

    江吟青磨磨蹭蹭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不留行：怎么了吗？】

    【季晓丛：我来恭喜你呀，高回舟可喜欢你了，她准备了好久。】

    江吟青抬头看旁边的柳树，柳枝仿佛听到了什么难过的事一样低垂着头。今天没有风。

    【季晓丛：江吟青，你得做个负责任的女朋友。】

    江吟青愣了一下，正要低头打字，wx突然多出来十几个弹窗。

    【陈不群：江吟青！你到底在干啥！】

    【你知不知道你得后悔死，这放了以后就是你的前科啊！】

    【你忘了高中了吗？】

    我没忘。江吟青平静地想，我什么都没忘。如果像她们说的那样，答应了我就可以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不会见面，所以也不会争执，还可以挡桃花，这是双赢的事。

    【不留行：我说不出口。】

    陈不群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正在上专业课，她早就站起身冲出去把江吟青臭骂一顿了。

    【陈不群：不是，你为啥还能说不出口呢！】

    她盯着手机许久，陈不群以为江吟青都下线了的时候，对面终于回复了。

    【她有很多帮手。】

    【我会被再一次道德绑架的，会被拉进群里骂。】

    【就像以前一样。】

    陈不群呸了一声，按灭了手机。

    她一点也不想掺和江吟青的破事。

    因为高回舟在她眼里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一个在她看江吟青不爽时就会缩到自己的朋友堆里卖惨，最后扩展到全班对江吟青指责的“可怜人”。

    但不得不说对方很聪明，每次都会挑陈不群去补习的时候搞事情。是以江吟青从来没和她详细说过。直到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一个女生向她透露了一点，陈不群才带着怒火去追问江吟青。

    对方窝窝囊囊地缩着头承认了。

    陈不群恨不得揪着江吟青的头发就和她打一架。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女孩扯过来警告，“别委屈自己。”

    江吟青当时带着一种奇怪的笑。

    “没关系的，我挺好。”

    那是一个灰色的夏季。爬山虎也是沉默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