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会来,就知道你懂我,就知道我们天生一对……
在一片不起眼的树丛旁,一小团身影孤零零蜷缩着。她双手环抱在膝盖上,下颌抵在手臂上,长睫低低垂着。
顾淮颀远远地便瞧见了这幅画面,脚步渐渐放慢,目光却是紧紧锁住那小小的一团。
在走到离余遇芋两步之遥的地方,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令顾淮颀恍惚一阵。
余遇芋视线里不远处多了一道影子,似是有所感应般,她的脑袋迟缓地微抬,眼神有些空洞地忘了过去。这一眼,便直直地撞进了顾淮颀那双冷淡如寒霜眸子里。
也许是她没想到顾淮颀这么快就赶来,也许是她想不到顾淮颀他真的会来,毕竟她没有听见他明确的答复。
刹那间,她忘记了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她这幅木愕的模样,刺痛了顾淮颀的双眼,眼底抑着情绪似乎快要冲破防线,翻涌而出。
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前,当时顾淮颀在家中,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他反应了好半晌,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根本没准备开口。他以为,他们两人或许会在沉默中度过片刻,可余遇芋铺天盖地的声音就这样卷进他耳里。
“淮淮,你能来接我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平静,但他觉得她在不开心。
一时间他没说话,直到电话被挂断,才轻轻闷发出一声“嗯”。
此刻,看着眼前独自蹲在角落的余遇芋,顾淮颀仍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甚至有些恍惚,觉得那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正重现着昨晚发生不太愉快前的场景,下一刻她就飞扑进他的怀里。
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是他是从另一个方向赶来,她所蹲着的地方与他所站立的地方有着不小的落差,两人的视线水平只相差了五厘米左右。
此刻的她,不再像昨晚那样仰视着他,而是微微抬眼便能与他对视。
余遇芋面色平静地伸出双手,等待着她的淮淮过来抱紧她。
一夜之差,两人关系似乎逆转。昨夜,是他伸出双手,她冲过去抱他。今夜,换成了她伸出双手,他……
是的,顾淮颀抱紧了她。
由于余遇芋蹲着姿势,他们身子无法完全相贴,他只能张开双臂把那小小的一团身体尽悉抱进怀里。
余遇芋感受着顾淮颀那本微凉却在此刻无比温暖的怀抱,双手并没有立刻收紧拥住他,而是悬在空中。
她的下颌轻轻抵在他宽厚的左肩上,微微仰着头。眼中泛着的些许泪光,在这个微仰着头的姿势下,尽数消散,湿润了全部眼眶,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始终没有滑落下来。
余遇芋轻吸了吸鼻子,双手放在羿逸安背部,紧紧拥住身前这个温暖的支撑。就这样缩在顾淮颀的大衣下,抵在他的怀抱里。
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男子隆起的大衣下还有一个娇小可怜的女孩。
随着余遇芋越来越放松,她的身体全倾斜着靠在顾淮颀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顾淮颀也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似的,直直地立定在树丛前,身姿挺拔,任谁也无法撼动他分毫。表面上云淡风轻,很是自然且轻松散漫,完全不像在支撑着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余遇芋仰着脑袋,那粉嫩的唇瓣离顾淮颀的耳畔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呵在他耳畔。
即使她说得再闷再低,也都尽数传进顾淮颀耳里。
“我本来打算,独自再待上一小时,一小时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可没想到不到一小时,你来了。”
此刻的余遇芋,话像断了线的珠子,又多又乱,音量似乎更低了,但顾淮颀听得很清晰,也听懂了,他甚至听出了她细微的哭腔。
“从你家到这里的路程我今天早上都用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四十几分钟就到了啊……”
“我还打算,多等你半小时的……”
顾淮颀低低垂耷着细密的睫毛,静静地听着,默默紧了紧手上的力度,肩后余遇芋抱得更紧了些。
他只觉心底一阵刺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余遇芋刚刚说的话——
独自再待上一小时,一小时后又是一条好汉吗?
所以她之前很多次,也是这样一个人独自默默挺过来的吗?
所以她之前……
顾淮颀再次紧了紧双手拥抱余遇芋的力度,他想起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话——
原本能憋住的眼泪,在遇见亲近的人时,总是抑制不住……
所以她之前都是独自忍下来,不哭的吗?
她是不是都只能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强忍着泪水,告诉自己要坚强?
两人就这样,一人静静地听,一人断断续续地说,时光似乎也跟着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淮颀终于强硬却又无比温柔地把余遇芋抱了下来,稳步走向了车前,开了副驾驶的门,将她侧放了进去。
他抵住车门,双手轻轻放在她微微发麻的腿上,开始缓缓地为她揉了起来。
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在余遇芋腿部,一下又一下,十分舒服。
谁蹲那么长时间,腿都会麻的。
“你自己来的吗?”
余遇芋根本没看见过顾淮颀开车,所以这次她自然以为他会把张叔叫来。可此刻,车里除了她,再无其他人存在。
在腿上动作的手停了下来,顾淮颀抬眼看向余遇芋,她低垂着头,可那微微泛红的眼角依旧清晰地映入他的瞳孔,惹人怜惜。
片刻后,顾淮颀的手又继续开始动作,轻声应道:“嗯。”
余遇芋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顾淮颀开车。渐渐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靠近主驾驶。
顾淮颀侧头瞥她一眼,在某个等绿灯的间隙,他伸出右手,牵住了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等绿灯时,顾淮颀就会腾出右手来牵她的,而她的手一直放在他能牵到的位置,一动不动。
原本令人烦躁的红灯,此刻都变得可爱甜蜜起来,两人都恨不得此刻红灯能再长一些……
车缓缓停下,两人似乎都不准备下车。两人的手依旧十指紧扣着,一路上,顾淮颀每次牵余遇芋手时,都会将自己的手放在最下面。
要是把她那白嫩细滑的手膈出什么印子,可不好。
当然,现在也不例外,余遇芋手在上面,而他的在下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空气却静默得很舒适。
大概一刻钟后,余遇芋有了动作。顾淮颀本正偏头,目光随意地朝发出声响的方向瞥去,可映入眼帘的却被一片驼色大衣衣摆,不偏不倚遮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就在他微微一怔的瞬间,一种踏实的重压感毫无预兆地袭上了他的双腿,心脏也跟着压紧。抬眼望去,余遇芋已然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顾淮颀眼底浮起一抹惊愕,大脑“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就连大腿也不自觉绷得僵直,那只还牵着余遇芋的手,指尖也微微动了一下。
余遇芋趴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从他肩侧衣服里传来:“可以叫我一声吗?”
隔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淮淮。”
顾淮颀似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身体僵硬得很,嘴唇张了又张,动了又动,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
“泡泡。”
终于,叫了出来。
“嗯。”
车内安静得很,除了顾淮颀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
怀里的人“嗯”完后,不再开口,顾淮颀似乎也逐渐适应过来,心不再像最初那般疯狂地撞击着胸膛。
“泡泡。”
听到顾淮颀又叫了一声,余遇芋唇角微微勾了勾,“嗯。”
他果然很懂自己。
“泡泡。”
“嗯。”
这个“嗯”字,不同于前两个那么平稳镇静,有了丝微哭意。
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声声属于她自己的小名中,有了一丝宣泄的迹象。
“我以前的小名被叫做‘溢溢’。”
不是小名是“溢溢”,而是小名被叫做“溢溢”。
顾淮颀听出了她对“溢溢”这个名字的抵触。
他脑中突然闪过她醉酒那次的画面,那时她很委屈,对他说:“我不叫溢溢。”
顾淮颀沉默着,右手紧紧和她左手牵着,左手抵在方向盘上,任由怀里的人缠他缠得更紧,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的泡泡把心底的话都倒出来。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听到这儿,顾淮颀手轻握成拳。
“他们把我当做替身。”
他握紧了拳头。
这样片段的语句,他听出了“溢溢”这个小名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而是别人强加给她的。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安静在车内无限蔓延,约摸半刻钟后。
“我一直以为我很差。”
顾淮颀的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我一直很羡慕我堂姐,羡慕她有爱她的妈妈,有宠她的男朋友,有很好的工作……有很多很多我一直都未曾拥有的东西。”
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哦,其实,一直都不是堂姐。”
顾淮颀抚在她背上的手动了动。
“可我没想到她说……她很羡慕我。”
这句话,余遇芋的哭腔严重了一些。
“她说她很羡慕我。”
余遇芋泣不成声,身体微微颤抖着,“我到现在……才,知道,人人,其实都有自卑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