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仇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朱迎巷宿家,让公子们闹得鸡犬不宁。

    宿尚书拿了马鞭,让二公子和三公子扒了上衣,跪在雪地里,狠狠地抽打着。

    “若是孟谨有甚么差池,我打死你们!”

    少女人未至声先到:“父亲,不要再打哥哥们了!”

    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面容姣好,未施粉黛,穿着一身杏橙色绣梨花长罗裙,外搭一件同色夹棉马夹,梳着少女的发髻,只装饰几点珍珠与一只银色发叉,她是懂得衬托的。

    宿尚书将这庶出的女儿宠上了天,在府中非但享受着大小姐的待遇,还敢在他教训嫡子们的时候,上来打岔。

    宿幼拙着急道:“爹,找到大哥了!”

    城中街口有一家顶好吃的点心铺子,他家的棠梨酥每天限量五十份,每日早早的就有人在此排队等候。

    乞丐们也在这里聚集,渴望买点心的贵人们能从口袋里掉出点银子来。

    平民百姓南来北往,也必然经过这里。

    正是早市,宿宜就这样浑身c裸地被扔在了喧哗热闹的城中街口,他意识还不怎么清醒,畏冷地缩成了一团。

    那狂徒c裸着上身,腰间还挂着宿宜的白色亵裤,上边针脚细密地绣着青竹。

    “这芳泽楼的小倌儿可真是越来越不上道儿了,扰了爷的兴致,今日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声音洪亮,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糕点蒸熟了,伴着早春的青草香气,丝丝缕缕往人鼻孔里钻。

    买过棠梨糕的人迟迟不走,留在原地看着热闹,议论纷纷。

    “这倌儿身段倒是好得很,只可惜是个下作的。”

    “下作的人也不能被这么侮辱……就这样衣不蔽体地被扔到大街上,以后还怎么做人?”

    “瞧他身上那些痕迹,定是被翻来覆去欺负了个透。这狂徒也太过分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你口中的狂徒可是袁氏的二公子袁枭!”

    袁枭是谁?

    朝廷新贵袁大将军的二子,马背上长大的勇士,十四岁开始带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回到京城后,那是嚣张的不得了,收服了京城四少做小弟,流连各个倌儿院,绝不容许他人挑战他的权威。

    这人是个恶霸断袖,满京城的人都晓得,想不出居然还有倌儿敢不顺着他的意。

    袁枭放肆地笑着,踢了踢脚边的人,他脚上力度没个把门,宿宜疼得恢复了半分意识,他感觉到无数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指指点点。

    冷和耻辱一起,渗入了他的骨骼。

    他猛地抓住袁枭的腿,狠狠咬了上去,他的牙齿嵌入施暴者的皮肉,势必要撕下一块肉来。

    袁枭嘶了一声,猛地甩开宿宜。

    宿宜像一只煮熟的虾,身体被抛得远了,张开又缩紧。

    “不服管教的狗东西,我要了你的命!”

    袁枭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小腿,追上去又狠踹了他几脚。

    “袁二,你要谁的命?”

    宿尚书带着家丁在此时赶到,他一眼就看到了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的宿宜,脱了外衫就给他包裹进去。

    宿宜吐了血,意识极度昏沉,他听不清耳边众人在说什么,不知道今昔何年,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何境地。

    宿尚书眼眶发酸,他上一次抱这个儿子,还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袁二公子,这笔账,老夫非算在你袁家头上不可了!”

    宿尚书抱着儿子,转身后又回头,眼神狠辣地盯着袁枭。

    袁枭是第一次见宿尚书,他有些懵,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那人被带走,家丁也撤了。

    若是当街与他起了冲突,那一切还好说,可偏偏宿尚书留下了那样的一句话给他。

    袁枭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头疼地扶住额头,一个没调教好的倌儿爷,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宿家的公子了?

    这朱迎巷宿家,可不是好惹的。

    藏晖居,丫鬟婆子们抬着煤炉端着热水进进出出。

    元曲领着大夫匆匆而来,众人纷纷让道。

    室内热气氤氲,宿莫已经热得脱了外裳,可宿宜却仍然浑身冰凉。

    胡大夫摸完脉,宿莫赶忙相问:“我儿情况如何啊?”

    “寒气入体。去煮一碗四逆汤来灌下去,再辅以药浴。”

    吩咐下去之后,胡大夫又另外嘱托宿莫:“贵公子寒症过重,所谓病去如抽丝,往后还需好好将养,还是不要受寒了。”

    宿莫拱手见礼:“辛苦胡大夫,我亲自送你出去。”

    送走了胡大夫,宿莫冷着脸站定在门口:“来人,随我去袁府走一趟。”

    宿莫穿着单衣,带了十几个棍奴,浩浩荡荡,正要出去,就听内室传来一声沙哑的:“父亲,不可……”

    四逆汤灌下去,宿宜暂时活了过来。

    宿莫坐在宿宜床头,将硬要坐起来的儿子拢在自己身上靠着。

    “爹,你冷静些,正是要紧关头,万不能与袁家起了冲突。”

    宿莫险些老泪纵横:“难为我儿受此凌辱,还要为我考量。”

    袁氏家主战后重伤,病死在边疆未报,尸体秘密送回京城时,路过街头,腐臭味引得众人作呕。

    而彼时,为了不让主将身死的消息泄露出去,袁家二子,无一人为父亲哭丧,长公子在京城按时上朝;二公子在边疆继续指挥作战,直到大获全胜。

    皇帝念着袁家的功德,正等着袁枭弱冠给予丰厚赏赐,此时,不单单是袁家紧张不愿犯错,旁人更是避讳不愿与袁家起冲突。

    如今陛下年迈,又有疾病缠身,对朝堂许多大事已然是力不从心,尚书令的选封迫在眉睫,其中吏部尚书宿莫受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爹,若是此时将这桩丑事报上,过明面处理,只怕会让陛下为难,于我宿家无益,更对您封尚书令有阻碍。”

    宿莫的眼神落在宿宜说两句话就痛苦不堪的面部表情上,心下不甘,宿宜说的这些话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宿莫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宿宜伸手去够四逆汤,宿莫赶忙端过来,喂到儿子嘴边。

    宿宜的嗓子疼的厉害,热汤过更像利刃划过,但喝下去才有力气继续说。

    “况且此事原罪在于我宿家本家,儿子不知何处得罪了二位弟弟,遭这二人灌酒又灌药,不然也不至于落荒而逃,误入了他袁枭的虎穴。男子不谈清白,只是现在儿子半条命都被他们作没了。”

    宿莫冷哼一声,满腔的怒火顿时就有处发泄了。

    看着宿莫怒气冲冲的背影,宿宜微微笑,然从内到外的冷终是让他笑不出来了。

    他与袁枭之间,算他的私仇,不会上升家国,但他也绝不会放过那个狂徒。

    不时有小厮进来告诉他药浴已经准备好了,扶他过去。

    廊下有风,他正看见两个弟弟赤着上身进来,跪在他院子里的雪地上,后面还有个穿着纤弱的少女,一脸不服气地跪在两个弟弟中间。

    宿宜噙着笑意的眼神一一与他们对视,而后不怀好意地勾唇,跟他斗,这些孩子们还嫩了些。

    宿宜整个身子都泡进了药水里,透过窗子,他看到外头的嫩柳抽芽,新燕啄窝,原本他以为此番回京,能安心备考,却不想到京第一晚就卷入了这京城诸多事中。

    那夜,袁枭不知给他吃了什么东西,让他话也说不出,人也站不住,只能任袁枭胡作为非,将自己身上拧得青青紫紫,扔到街头惹人误会,世家公子的清白,似乎也是坊间人津津乐道的,此时便是他袁家想息事宁人,也难堵住悠悠众口吧。

    宿宜挽水泼面,获得半刻清醒,他不由地笑了,父亲留了狠话却又不登门,这几日就怕那袁枭也坐立难安啊。

    二月,雪依然。

    院中兄妹三人心里无一不在想着同一件事:将他们罚得如此重,甚至连爹的掌中宝幼拙都跪了,看来在父亲心里宿宜的份量很重。

    可既然如此在意,又为何自出生便抱出去养着?

    此番宿宜归京,一回来便占了宿家长公子的身份,平日里在家中充大哥的宿二公子,便让这人压了一头,他心有不甘,也没把这穷山辟地归家的大哥当回事,只想着联合弟弟妹妹给他个下马威。

    却不想,酒过三巡,他们尿遁之后,派来的大汉没能灌醉宿宜,还让宿宜给跑了。

    这一跑不要紧,本来下马威的作用也已经达到了。

    结果他这傻哥哥吃醉酒自己入了虎穴,连累了他们被爹爹好一番重罚。

    兄妹三人皆恨得牙痒痒,这一回合算他们输了,但他们之间的较量还远远不止这一回合。

    宿幼拙冻得浑身发抖,他哥哥看着心疼,却匀不出一件衣裳给妹妹畏寒,总不能撕掉一层皮给她吧。

    跪了半天,几个人原本心里还不服气得很,现在却只想低头认错,赶紧让爹爹放过他们。

    宿幼拙不禁抱怨:“都怪二哥的馊主意,害了大哥也害了我们。”

    二公子嘟囔着:“岂能都怪我,我提出来之时,你二人可是拍手叫好!”

    三公子冷脸反驳:“我并不同意,是你拿我的弩箭威胁我去的。”

    雪停了,宿宜回屋,又经过廊下,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被绒毛簇拥着的脸呈现出病态的白里透红,他眯着眼笑:“都起来吧,自家兄妹,别这么见外。”

    三公子作揖,恭声问:“是爹爹让我们跪的,大哥让我们起来,这话可算数吗?”

    宿宜细看了这弟弟一眼,柔声道:“自然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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