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佑君，语文作业借我看一眼，”李天文的声音不大不小，混迹于朗朗早读生中，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早读课下课还你。”
毕竟上次还有人在早读课一展歌喉，结果被老班逮住。这样干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李天文心虚地偷看一眼讲台上来回扫视的于悠悠。
“不行，”梅佑君微微躬身，把笔尽量压平，来遮掩他看似拿着笔指着字读实际再补英语作业的事实，“我语文作业也没写——不打算写了，你找别人借。”
李天文耸耸肩，没做过多纠缠，回头想问问后面的人有没有写语文。
不对，后桌昨天发烧请假了，他估计是没写——
正当李天文准备转过身时，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地理，你要语文作业吗？”顾青舒弯着眼问他。
“你昨天不是没来吗？”
“昨晚托人拿到作业了。”
“你还写了？”李天文微微惊讶。
印象中，顾青舒上课睡觉、下课睡觉，成绩垫底，不写作业更是家常便饭，也是他们班的反面教材之一。
他写作业了？李天文感觉怪怪的，但警觉此时占了上风。
你小子，也要开始卷了是吧。
“写了，你拿去看看。”
李天文反手伸到下面，顾青舒从桌子地下的缝隙中将作业偷渡到李天文手中，而后李天文迅速将语文作业垫在书下，露出练习册的一点边角方便“借鉴”。
还真写了。
李天文刚想再把题目露出来一点，谁料身旁突然“嘭”一声，吓得他立马做贼心虚地把作业藏在英语书下，眼神乱瞟，嘴巴开合，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读到哪了。
“早读课就是让你写作业的啊。”于悠悠的嗓音沉得吓人，李天文不敢往旁边乱看，生怕战火波及到自己。
“于老师，我……”梅佑君慌乱解释，却被于悠悠打断。
“作业没写完还想着早读课补。”于悠悠道：“你跟我出来。”
梅佑君瞬间蔫吧，站起来跟着班主任出教室。
李天文庆幸，幸好没有看到他，没关系，死道友不死贫道。
“嘿嘿，没有完蛋了，悠悠这几天正在气头上。”杨蕊芯看热闹不嫌事大，“前两天班长闹出来那个事，她现在看路上的狗都得踹一脚。”
高三（4）班班主任是个年轻老师，二十多岁出头，研究生刚毕业就来带高中生。于悠悠自己也是年轻一辈学生上来的，自然是知道手底下学生的小动作，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前两天常志锦干出来那样惊世骇俗的事，自己身为德育处主任已经被领导骂了一顿，还要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事。
因为梅佑君的英勇（被迫）牺牲，早读课彻底变成了抄作业的狂欢，李天文也成功补完了自己的语文作业。
“谢谢。”
“没关系。”顾青舒带着说不清的笑意，看得李天文一头雾水。
“李天文，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天文又转过身来，“奇怪什么？”
你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反常吗。
“班长那样的行为，应该要被劝退的。”顾青舒看着面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生，手指在虚空中向常志锦的方向点了点。
李天文也觉得奇怪，眼前这个气质如玉的男生是怎么问出来这种没脑子的问题的。
“他没被劝退很奇怪吗？
“他是我们年纪第一，最有可能保送的人之一。
“他怎么可能会被劝退，在学校，成绩好就是特权。”
也许是睡眠不足的缘故，李天文说出这话时，语气十分不好，胸口也闷闷的，转过头来撂下一句：“我预习去了。”
打了上课铃，梅佑君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李天文没有那个好奇心去在意班主任和他说了什么，反倒是梅佑君没话找话，“老于说要把语文作业补完交给她看。”
“补。”李天文随口一搭。
“她还让我以后每次语文作业写完都要给她看。”
“给她看。”
梅佑君自讨没趣，又隔着两排和他的难兄难弟刘俊昊隔空对话，告诉他班主任有多惨无人道，慷慨激昂，一张帅脸极其狰狞。
“同学，你能借我看看你的作业本吗？”长相白净的男生小心翼翼地询问。
李天文转头，过道旁的人他不面熟，应该是隔壁走班的几个同学调了座位。
现在实行新高考，为了保证选科组合人数少的同学也有课上，且充分利用师资，学校不得不让这些同学走班。比如高三（4）班的选科组合就是物理化学和地理，那些选了历史化学地理的和物理生物地理的同学就来他们班上化学课和地理课。而他们班也单独留了一排靠近走廊的位置，给那些走班的同学。
一般都是毗邻的班级相互走动，这样更方便快捷。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现在，化学老师突发奇想让大家拿出作业本，他开始讲题，那些走班的同学如果没带作业本，就只能向其他人借阅。
“……行，你别在上面记。”李天文点点作业本，递了过去。
他其实并不喜欢借给别人自己的作业本，他总是认为作业本是很私密的东西，毕竟在翻开之前，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上面犯什么样愚蠢的错误。
但他借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那个男生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五班的赵才宣，谢谢。”
并没有什么兴趣了解你叫什么。李天文低头刷题，旁边摆了一个本子，随时记新知识点。
见李天文不搭理自己，赵才宣也不自讨没趣，认真听课了。
如果认真听课，或是努力发呆走神，度日如年的高中生活也不是那么难熬。
一天很快过去，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几乎所有同学如饿了三十天的鬣狗般冲出教室，奔去难吃得要死的食堂。
是的，即使是富豪云集的衡中，也没能逃过“学校食堂必难吃”的定律，唯一让人心生安慰的是，衡中的食堂至少不会吃出钢丝球和多肉蛋白质（虫子）来恶心少爷小姐们的嘴。
高三（4）班的人虽然都差不多走光了，但书堆得还是满满当当。
班里就剩李天文一个人。
他并不是不饿，而是为了节省排队的时间，等到就餐高峰期过了再去食堂。有什么值得庆祝放松的就打点饭菜，一般都是随便买两个面包果腹，然后再匆匆冲回教室。
他不会羡慕那些能在操场上和三两好友一起聊天、看夕阳的人。他没有亲近的朋友，也没有时间干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
他没有时间羡慕。
他的高中就是拿来与时间赛跑的。他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聪明的头脑，他只能用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垒出自己的前途。
他没有退路。
户外蝉鸣焦躁的响，羽毛球坠落到拍子上发出“迸”的声音，篮球队进了三分的欢呼声，走廊上愉悦的聊天声。
与他无关。
晚饭只有一个小时，这并不只是吃个晚饭，洗澡、打水等等琐事也包含在内，高三生恨不得把时间掰碎了用。
没有丝毫停歇，紧接着就是晚自习。
但晚自习也不是全部能用来写作业的，有些拖拉的老师，宁愿在自己的课上见他三舅的弟弟的侄子结婚出轨的事，也不愿意多花点时间把应讲的课讲完。
碳水在胃中分解，催人入睡。班级内空调微微轰鸣配合数学老师适当拖音的腔调，打造出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全班同学翻着白眼听老师口溅飞沫，有的人已经倒在试卷上会周公了。
“同学们，我们没有时间了啊，我们这个进度啊，就已经，已经比别的班慢了。”数学老师敲着黑板，试图唤醒同学的警惕感。
放屁。
李天文把卷子翻面。
你少讲点八卦我们就能赶上了。
好不容易熬完两节晚自习，第三节晚自习又出事了。
三晚上课前，走廊里又一阵骚动。
他们的教学楼呈“凹”字型，连接上升旗台刚好呈“回”型。教学楼两边是教室，而中间就是厕所和老师办公室。骚动的源头正是三楼中间，也就是高三（4）班所处楼层。
此时老师已经全都下班回家，最后一节晚自习只有巡查老师，根本没有什么良好的学习环境，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明目张胆扰乱纪律的行为。
除非——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杨蕊芯从走廊上转了一圈之后，兴致勃勃地回班给自己前后左右桌汇报，“外面打起来了。”
“谁？谁和谁打起来了？”
“和巡查老师打起来了？”刘俊昊乐道，“真打起来了啊？”
“去你的！”杨蕊芯大声道，“班长，班长和高硕晟打起来了！”
“谁？”李天文推了下眼镜，一脸茫然。
“校霸啊，地理。”刘俊昊介绍道：“盛宸商业集团的老总是他老爸。”
“哦，是个少爷。所以为什么叫他校霸。”
刘俊昊尴尬地挠挠头，“不好好学习，喜欢跟小混混打架？算吗？”
“还有还有，”杜洺补充道：“长得巨帅！”
“我们班长得好看的人不在少数。”李天文幽幽道。
他没说假话。他们班长得好看的人太多了，就连杨蕊芯安静下来，坐在那里也是标准的江南美人。
“嗯……家世……”杜洺被李天文看了一眼，便不再说了。
这个学校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和成绩好的人。
“他没什么了不起的。”李天文说道。
众人尴尬，还是顾青舒解围道：“去外面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一窝蜂跑出去。教室里没剩几个人，除去在睡觉的，就只有梅佑君和李天文了。
“你不去看看？”李天文破天荒问了一句。
这么喜欢凑热闹的人，不应该啊。
“没什么意思，左右都知道结果了，班长必然是被按在地上揍的那个……你不觉得顾青舒发烧回来之后就有点奇怪吗？”
李天文侧头看一眼梅佑君，淡淡道：“哦，你嫉妒顾青舒了。”
“不是，”梅佑君摇头，“我不记得他之前这么喜欢社交，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梅佑君小声道：“悄悄告诉你，顾青舒是校长儿子。”
你小子，难怪有人给带作业，原来是直接给他爸带走了啊。
李天文在心里吐槽，嘴上依然道：“说不定人家想通了，直接拓展人脉，之后继承他爸校长之位，然后再录取同学们以后的孩子，学生源源不断……”
“他话突然多起来了，以前这些人关系和他都没那么好。”
“那就是顾青舒在刻意和所有人打好关系。”李天文刷完一套数学卷子，正一身轻松，随口答应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梅佑君附和，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下常志锦完了，他肯定当不了班长了。”
“说不定保送名额都难保。”李天文道。
这场闹剧以巡视老师来拉架收尾。介于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学霸，两个都是学校动不得的人。巡视老师也挨了两拳，才把两人拉开，然后打电话叫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
二十分钟后，于悠悠黑着脸从家赶回学校。
“你们看悠悠脸黑得……”杨蕊芯对杜洺说道。
梅佑君突然插话：“哎哎，杨姐，这两个人什么原因打起来了？”
“对啊，”杜洺疑惑，“两个人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在走廊上打起来了。”
据说两人都挂了彩，不过还好只是皮肉伤。
“我听说……”杨蕊芯招招手，示意梅佑君和杜洺凑近听，但她那个嗓门，就算是压低了声音，前后左右多多少少都能听到些。
“邱芷悦你们知道吗，就是和班长雨天压马路的那个……”看众人点头，杨蕊芯故弄玄虚地停顿。
和她有什么关系。李天文心里想着，懒得说出口。
“校霸和班长在争夺邱芷悦的男友之位。”杨蕊芯激动道，这一声半个班都能听见了，剩下半个班都在交头接耳询问杨蕊芯说了什么。
“哇，这女生好出风头啊，两个帅哥围着她转。”
“邱芷悦也是贱，勾搭两个男人。”
“班长也是可怜，被这么一个女生纠缠上。”
……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说什么的都有。李天文忍无可忍，戴上耳塞。
算了，无所谓，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