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辕推开沉重的大门，漫天飞尘纷扬，呛得他捂住鼻子猛咳。
——陆家老宅。
自打父母去世，他被苏井带回苏家，为表对苏井的忠诚，哪怕父母忌日，他都没回过这儿。
“咳咳……”
等喉头的痒意退去，陆辕闻到了自己衣服上，难忍的饭馊味与刺鼻的血腥味。
他重伤给苏井扔出苏家白宫，在大门前从凌晨趴到了旭日东升，才艰难地缓出力气爬起身，跪在了大铁门前。
祈求这扇，他平日来去自如的铁门能再次打开，迎接自己。
然而，他跪了许久，跪到眼前阵阵发黑。
鸟雀叽叽喳喳地从他头顶欢快飞过，一滴鸟粪掉到他额头，力量不重却也不轻，刚好将他砸清醒。
让他意识到，起码短时间内，苏井不会消气——
但他要是一直这么跪着，背后汩汩滴落的鲜血，会导致他死。
陆辕撑着发烫的柏油路，趔趄了几下才站起身。
他名下银行卡不出所料都被停了，恒星直接给他发了一条辞退信，连手续都不用他去办，仿佛辞退的是一位无足轻重的底层员工。
陆辕用微信仅剩的钱包扎了身上伤口，彷徨间，他选择回到了陆宅。
这个在他上次最迷茫时，被白月光照耀到的心灵港湾。
“谁啊？”
听到动静，一名身穿松松垮垮保安服的老人，从别墅后院懒散走出。
他双眼冒着精光，见陆辕一身肮脏，先是面露嫌弃，可在准备出手赶人之际，他瞧清了陆辕样貌，迟疑道：“陆少爷？”
“怎么回事？”陆辕挥散灰尘，“我不是给了钱，让你隔段时间就请保洁吗？”
他虽然不回来，但为了纪念父母，他特意和自记事起便一直在陆宅打工的宋叔续约，要求对方看好陆宅，保持干净整洁随时能供人居住的状态，费用管够，给宋叔开出的条件也不菲。
岂料，宋叔竟压根没管事，钱倒是从他这儿拿了不少。
“我、我家里人生了重病，就借用了一点……”宋叔心虚狡辩。
陆辕气笑了，“你跟警察解释吧。”
如果换作平时，胆敢欺骗自己，他有的是力气手段让宋叔把这些钱成百上千地吐出来，但没了苏家势力，他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
“别！别！”宋叔慌张制止，“您千万别报警！我有件事可以告诉你！”
陆辕嗤笑不信他口中的事，自己会感兴趣，按手机的动作不停。
宋叔：“多年前，有人给了我笔钱，让我骗你……当年在书房窗下安慰你的小男孩，叫小明，而不叫叶善！”
陆辕浑身一凝。
有几秒，他甚至忘了呼吸。
——小明。
苏昀明在福利院时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陆辕嗓子发涩。
宋叔生怕他接着报警，倒豆子般说：“老爷夫人车祸走了不久，您不是有天躲在书房窗下伤心吗？”
“当时隔壁叶家的小少爷，叫叶善的，我记得很清楚，不晓得打哪儿钻进院子的，拉着你的手要出陆宅，还扬言要他爸爸妈妈收养你，后来被你几个亲戚骂走了。”
陆辕当然清楚这段经历。
小男孩估计从没给那么多大人骂过，走时哭得脸都红了，还安慰他，让他等着，自己会叫爸爸妈妈回来救他。
而陆辕那堆亲戚生怕真得罪哪个权贵，立马抱着陆辕离开了陆宅。
“就为了那点钱，你骗我！？我这些年给你的还不够多吗！？”陆辕几步上前，拽住宋叔领口。
事关白月光，他当年是求证了，见过小男孩的门卫宋叔的。
如今却告诉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昀明只是一轮浮于水面的假月。
真正的白月光，是被他多次欺辱、轻视的叶善！
他甚至还想过让叶善当假月的替身！！
陆辕一口气没喘上来，摔倒在地。
-
今日，是苏昀明得知叶善与苏京慈交往了的第四天。
苏家的祠堂年代久远，囚禁他的杂物间一点暖气都没。
他身上仍穿着，被苏井“抓奸”那晚的衣服，冷得瑟瑟发抖，脊背同双腿处的布料暗红一片，是血液渗透布料又干了黏在皮肤上的痕迹。
每到饭点，苏井便会往杂物房扔吃的，再放几条狗一涌而上迅速啃完。
逼着他去跟狗抢吃的。
苏昀明起初还想维持清高，不屑与狗争抢，可很快，他就饿得受不了了。
如同回到了在福利院给欺凌的日子。
邋遢、混乱、暗淡、发臭。
他双腿被废，每次都斗不过群狗，衣衫被咬得稀碎，更冷了。
闲暇时，他便会无意识地幻想叶善跟苏京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也是那般对每个话题都极尽敷衍吗？
也是半点都不愿意交心吗？
还是只对他敷衍、抗拒？
苏昀明想不通，他只是想拥有叶善，为此还亲自耗时多年，打造了暗室。
为什么叶善不肯自己乖乖走入暗室呢？
甚至设局害他？
正当他开启每日越想越破防时，杂物间的门被人猛地踹开——
“你为什么骗老子！”
是陆辕。
他像一匹猎豹，猛地冲过来打了苏昀明一拳。
换作以往，陆辕对苏昀明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讲的。
苏昀明当即便明白，谎言被揭穿了。
他也不慌。
——正好，不能只有他不痛快。
苏昀明仰躺在地，斜乜道：“因为你傻，但你好用啊。”
“真的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啊。”他如恶魔低语：“我说徐致太凶，你就派人去校园霸凌他，让我有了成为他救世主的机会；而叶善……哈哈，他整我时连你一起算计进来，你势必对他很不好吧？”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PUA他不如我了？是不是还想弓虽奸他当我替身？”
当初，苏昀明被叶珠珠捡回家之际，就觉得叶善非常漂亮，像福利院过年时才会拿出来贴在大门上的年娃娃。
是幸福的象征。
年娃娃叶善一出现，他便似过年般，不管给抢多少饭，都够量让他吃饱。
哪怕小叶善对他不算友善。
所以，在小叶善哭着鼻子偷偷跑出家的时候，他立即发现跟上了。
他目睹了年娃娃对陆辕的稚气安慰，非常嫉妒。
于是，他在小叶善拉着陆辕走时，用石头砸碎了书房玻璃，惊动了里头的大人，阻止小叶善把陆辕带回家。
苏昀明吐了口血，将近期扰得他不安宁的消息，一字一句吐出：
“你现在知道那小男孩到底是谁，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善已经是苏京慈的男朋友了。”
“你认为，苏京慈会给你向叶善献殷勤赎罪的机会吗？”
“你他妈！”
陆辕一拳接一拳打落，纵使后背的伤口再度裂开也不管。
他帮苏家做那么多年事，自是知道一些用于紧急情况的逃生通道，本来没打算用，现在却给气得不管不顾。
苏昀明也不是吃素的，抓着陆辕脑袋便往地板撞。
俩人扭打在一块。
慌乱间，撞倒了门外廊道上的蜡烛。
火星溅在窗帘上，燃起细小的火苗。
然而，谁都没发现。
-
叶善有东西落在苏家白宫了，苏京慈陪他回来拿。
俩人牵着手走到电梯间时，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儿的苏井。
“我不喜欢这个‘弟媳’。”苏井冷冷扫视叶善，开门见山。
叶善听得皱眉，嘀咕：“关你屁事。”
“看！毫无礼貌！”苏井一拍轮椅扶手。
叶善还想再反驳。
苏京慈却抬手轻揉他发顶，“没必要。”
他镜链晃动，瞥向张管家，“带他上楼。”
甚至没分苏井一个正眼。
——没必要为苏井动气，更没必要理他。
叶善领悟了苏京慈话中含义，什么气都消了，兀自按亮电梯下行键。
“是。”
张管家清楚到底是谁给自己发工资，不管苏井的谩骂推搡，握上轮椅把手，准备推人上楼。
电梯门打开。
一位佣人率先冲了出来，表情慌乱：“着火了！祠堂着火了！”
叶善目光一顿，想起祠堂关着谁。
苏井没想苏昀明死，只是想惩罚他立威，听后火急火燎地赶往祠堂。
叶善沉默片刻，愣愣望向苏京慈。
“去看看吧。”苏京慈察觉他的犹豫，轻声道。
祠堂基本都是木头建造的，发现起火时，火势已经大到仿佛能吞噬一切。
安保队拼死冲进火场，救出了烧得焦黑的苏昀明。
不用医生到来，大家都能判断他几乎是重度烧伤，半边身子的皮肤直接被烧没、变软，渗出人体组织的粘液，嘴张着但疼得叫不出一点声响。
本来见着火想趁乱逃跑的陆辕也给抓住，压制在地。
苏井抵达时，瞧到这一幕心跳快要骤停。
他忍着胸闷窒息感，随手操起树枝便往陆辕脑袋抽去，“你竟敢谋害昀明……我、我养你这么多年……”
“够了！”陆辕忍他很久了，“你养我？你是想利用我给苏京慈使绊子，利用我在恒星找存在感吧！？”
他得知真相后，还没完全在苏昀明身上出完的气，让他不顾一切道：
“可惜，苏京慈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他是拿你培养我和苏昀明，抢他恒星、家产的行为毫无办法吗？那是他懒得跟你计较！让你像养个宠物一样养着我们逗乐，因为你压根对他造不成任何真正的损失！”
“你、你……”
苏井彻底喘不上气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医生！快叫医生！”张管家慌忙大叫。
幽静的石子路上。
叶善远远地目睹到这一幕。
苏京慈握住他的手伸入自己外套口袋暖着，“不过去了？”
静默片刻，叶善摇头。
“不了。”他说，“挺没意思的。”
有什么在意的必要呢？
那两人，不可能再对他造成威胁了。
然而，在叶善转过身时，陆辕注意到他。
“叶善！”陆辕挣扎着，想往那道背影爬去，“对不起！”
在给苏井赶出苏家时，他没哭，现在却留下悔恨的泪水，“你还记得吗！十几年前，叶家别墅隔壁，你安慰的那个大哥哥……是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小男孩是你，不然我……”
“我知道。”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于夜色中响起。
陆辕怔住。
半晌，他反应过来，叶善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你记得？”陆辕愣愣发问：“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我讲了，我就不会那样对你……”
“因为没必要。”
叶善头也不回，冷漠道：“我不打算跟你深交。”
所以没有相认的必要。
没有任何多说的必要。
一点点的，陆辕挣扎的力气小了。
寒风吹拂后院的枝丫。
在一片沙沙声中，叶善朝苏京慈仰起头，露出足以温暖冬夜的明媚笑容：“咱们回家吧。”
“嗯。”
苏京慈眸色温柔，牵着他。
一步步远离身后的废墟。
陆辕盯着并肩远去的两道背影，彻底失了力气，倒在泥地里，无声落泪。
耳畔似乎又回荡起，白月光的那句：“你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但是，他弄错了。
小男孩带了别人回家。
他没机会了。
“嗬……善……”
苏昀明浑身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臭味，唯一能动的眼珠子瞪着那双背影，艰难地想开口挽留。
哪怕换得叶善回头瞧他一次也好。
可惜，没有。
他始终无法引起叶善的注意。
-
那晚，苏井被陆辕道出的真相气晕，才明白原来不管他怎么努力，别人都瞧得出，他就是不如苏京慈。
他失去了所有争斗的心志。
苏醒后，他甚至懒得出房门，每天便在屋内瞧瞧天空、看看花，隐约有老年痴呆的征兆。
苏昀明重度烧伤加残疾，后半辈子都须在床上度过。
而苏家断绝了与他的领养关系，没人支付高昂治疗费，他很快被请出医院留宿街头，从此再没人见过他。
他或许是艰难地在某个街边乞讨求生。
抑或是死在了某个无人知道的桥底下。
而陆辕。
苏京慈将他入职恒星以来，扰乱市场、受贿以及为了利益违法等证据交给律师，起诉了他。
陆辕被判无期。
不知是有人故意还是恶人自有恶报，狱友们听说了他曾犯□□的事，打算让他也尝尝被强制的滋味。
他成了狱友们公用的“消遣”。
以上种种，叶善没有问，苏京慈为避免他烦心，也没主动提过。
叶公主愈发圆润。
它两岁时，叶善大学毕业，计划出国毕业游，并邀请叶良同行。
“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叶良早已整顿好了叶氏，搬回了叶家别墅。
可惜弟弟给人拐跑了，她每次逮着机会便要阴阳几句，“我可不像苏先生，没那么快退休，松懈不得。”
——年纪大阿善那么多！
好意思诱哄我弟！？
苏京慈每每一笑而过。
旅游地点最终定在挪威，带着叶公主去的。
他们入住了一家透明顶的星空酒店，躺在床上便能看见极光。
叶善洗漱完出来，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叶公主rua，苏京慈也没了人影。
——刚刚还在床上躺着的呀？
他纳闷地喊了几声：“苏叔叔？公主？”
“喵~”
叶善这才注意到，床头摆了装饰精美的大方盒。
叶公主的叫声便是从盒子里传出的。
什么玩意？
叶善不解地打开盒子，入眼的是头戴珍珠棉帽子的叶公主。
头顶壮丽动人的极光似上帝洒落的焰火，照耀在珍珠棉中间夹着的戒指上。
叶善意识到什么，捏着盒子盖的双手一紧。
寂静间，一双手从他背后伸来，捏起那枚玉质戒指。
苏京慈不知何时进了房间，银丝边眼镜反射着极光神秘、梦幻的微茫。
他长睫微垂，黑眸定定锁着叶善，轻声询问：“愿意吗？”
叶善终于回过神，唇角上扬。
“愿意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