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底
一
“滴答,滴答。”陆渝舟耳畔只有这样空灵的回声。等等,他好像听见了海浪的声音,眼前恍惚闪过房间的天花板。
“我在哪?”他问自己。
回答他的只有海潮运动的声音。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仿佛置身海底。
稀薄的光穿过海水,隐隐约约。
然而那束光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缓缓向下坠落。
陆渝舟立刻向那个方向游去,可尽管他拼命踩动手臂,直到筋疲力尽,却依旧未曾移动一丝一毫。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奇怪,怎么不动呢。”
“奇怪,怎么不动呢?”
“奇怪,怎么不动呢?”
回音响起的那一瞬,他眼前的景象就像打碎的玻璃一样,逐渐分裂,扭曲,再也无法拼成一幅完整的视角。
同时,似乎玻璃再也关不住汹涌的海水,腥咸的窒息感又包裹了他。这时他又看到了那个下坠的影子,他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眸,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就在某一瞬间,他好像不是心脏病突发的那种梗状疼痛,更像是……为某个人而心痛。
二.
陆渝舟是疼醒的,清醒的第一秒就是抓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慌乱间撞到了柜角,他不禁闷哼一声,却也不甚在意,倒出两片药就干咽下去,随即就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气。他想叫外婆,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天光大亮,依稀有几声鸟鸣,昨晚窗户没关,于是清晨的风携着栀子花香,微微鼓起窗帘,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好。
陆渝舟侧着头看,却勾起一抹嘲讽“多美好啊,除了我。”他想。
等到他推开门,外婆已经把早饭煮好——桌上摆着两碗面,一碗面上放着一只荷包蛋,另一碗没有。外婆正往外端汤,见他出来,便招呼道:“快洗脸刷牙,准备吃饭了。”
他抿抿唇,向灶旁的洗脸盆走去,盆里干净的热水氤氲雾气。他看着脸盆,觉得刚才的自己可笑至极。
洗完脸,外婆已经坐在那碗没有蛋的面前了。他沉默的把蛋夹到外婆碗里,外婆瞪他一眼,又夹了回去。他依旧死倔,又夹,外婆见拗不过他,就没再往回夹。
面吃了一半,露出藏在碗里的另一只荷包蛋。他沉默着吃完,洗干净碗,就准备去海洋馆——今天是周六,海洋馆免费开放。
外婆叫住他:“没吃药呢小鱼!”
“起床的时候把红瓶给吃了。”他解释道,“就不再吃其他的了。”
外婆一听急的手上的水都没擦,湿淋淋的就跑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吃红瓶了?”
“没事,就是早晨起来有点难受,当提前预防了。”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屁!”老太太气的连修养都不顾了,骂完却又拉着外孙的手“还痛不痛?”
三.
陆渝舟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但在七岁以前还没有那么严重。
他还记得,在他七岁的某天下午,他去给妈妈买砂糖。他很高兴,有了砂糖就可以做他爱吃的糯团,所以跑的很快,以至于把糖交给妈妈的时候他还没喘匀气,就倒在了她怀里。
再睁眼是在医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身旁是哭肿眼的妈妈和满眼血丝的爸爸。
七岁的陆渝舟还不知道什么是心脏病,他只知道他不能跑和跳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淡漠,也像谢肆泽一样爱跑爱跳,所以不免有些落寞。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折射进病房,落到他的床上,暖烘烘的,很舒服。他趴在窗台上看院子里的老头下棋,回头的时候发现值班的护士有事出去了,他便想着偷偷溜出去透气。
走着走着就到了他的主治医生办公室门口,他听到他妈妈的声音“医生,我儿子还有多久。”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不会超过二十岁。”
接着就是他妈妈低低的抽泣声。
他愣在原地,大脑空白,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这么近。他感受到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哭着对他说对不起。可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回去后他开始认真吃饭,不再乱扔药片——尽管吞下去的时候他的脸都会皱在一起。
隔壁病房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女孩,不过病的不是她,是她的外公。时常有一个男孩来找她,她说那是她邻居家的哥哥。那个男孩性格很好,总是给他们讲故事,明明他们三个一样大,他却总是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常常会偷偷给他带糖,说吃了糖药就不苦了,后来他来就不是专门来找女孩了,而是来找他。他就像是黯淡日子里的一束光。
那段时间他爸妈总是奔波在给他找医生的路上,他会对他们挥挥手,说:“早点回来!”
2011年7月28日,他爸妈在寻医路上发生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谁叫也不出来,但是那个男孩对他说:“你不吃饭,你爸妈在天上也会担心的。”于是他表面上放过了自己。
只有外婆知道,他还是觉得爸妈的死都怪他。
治疗的药物越来越贵,他和外婆卖掉了父母在市中心的大房子,搬到了市郊的一间阁楼。他没再住院,也没再和那个男孩联系,临走时他们交换了名字,他知道,原来他叫谢肆泽,那个女孩叫沈韫。
四.
陆渝舟坐上了十七路公交车,九点左右已经过了早高峰,车上没有几个人。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
八月的天热极了,偶有一阵热风裹挟着聒噪的蝉鸣穿过人群,梧桐树就在这喧嚣里疯长,挡住了烈阳。
忽而一阵吵闹,两三个少年上车,陆渝舟听到那个戴着护腕略胖的男生说:“去哪儿?”
然后是很清冽的男声,带着一丝熟悉:“嗯,海洋馆。”
“不是你有病啊,这么晴的天打球不好吗?”那个略胖的男生又说话了。
“行,‘胖达’你自己去打吧,现在36摄氏度,要晒你自己晒。”另一个男生扬了扬手机,笑道。
那个叫“胖达”的男生抓抓脑袋“行吧,不过海洋馆有什么好玩的,谢肆泽。”
听到这里陆渝舟猛然转过脑袋,锁定那个叫谢肆泽的男生。可能是他的视线太强烈,谢肆泽缓缓抬起头,挑了挑眉和他对视。
陆渝舟避开了他的视线,暗自思索,距离分别已经八年了,他说不定已经忘记我了,跟何况有可能只是重名……
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后面。最后谢肆泽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他,看陆渝舟呆呆的看着他,弯了弯眸子:“喜欢我啊?那就正大光明的看吧,小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