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间啊,跳楼的人会一直跳楼,溺死的人会一直溺死。”
”那杀人的人呢?”小男孩双手撑住脸顿,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如小扇子一般轻轻扫过眼睑,肉肉的小脸上充满了好奇,似乎对于这种民间流传的亡灵世界格外感兴趣。
忽然间,扇子摆动带来的凉爽停了,热烈的夏季只留下蝉鸣的喧嚣。
小男孩似乎并未察觉,他依旧兴致高昂,摇晃着还无法碰到地面的小短腿,抬起头对上奶奶的面庞。
他见过奶奶这样的神色,在无数个她发呆的时刻。
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一双被岁月侵触的双眼中藏着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岁月静好,又或许是心有不忍,小男孩最终只是静静坐着,不再追问。
似是清风拂过湖水泛起点点涟漪,小男孩再次看来时婆婆眼中只剩和蔼与温和,她抬手摸摸小男孩毛茸茸的头发,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扶着椅子一晃一晃地朝客厅走去。
“好孩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啊嚏!”季雨时刚出门便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明最近也没什么事啊,怎么总打喷嚏,奇了怪了。”他小声嘀咕一句,有些莫名其妙。随后抬手起手腕,银色的男士表盘顺势从袖子中露出来。季雨时默默看着,心中计算下去公司的路程以及时间,旋即伸出左手理理领带,踏着早晨擦好光可鉴人的皮鞋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是的,公交车站。
季先生作为一个社畜是没有资格开着车在高峰期的大马路上前往公司的。
单是油钱就已经算上他一个月的大部分支出了,更别提汽车几个月一次的检修再加上停车费。
所以,算了吧,有那个钱还不如吃几顿好吃的,起码身心健康。
好想现在就退休,要不然上班炒老板的鱿鱼也行。
季雨时内心疯狂吐嘈,现实中面无表情,主打的一个生人勿近。
“哎,大哥你别跑了行不!算我求你了!”
远远的一道声音传来,季雨时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疯了,这个世界啊。
随着喧闹声离越来越近,季雨时终于从自己丧丧的情绪里抽出身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看到一个金色的东西冲着自己飞速移动。它之后似乎好像还跟着一个人?
自己没看错吧?季雨时揉揉眼睛。
好吧,确认了,就是一个人。
真有趣,大清早还能看见狗遛人这种奇景。
于是,季社畜看在时间还早的情况下果断选择吃瓜。
谁让吃瓜比上班有趣呢,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前方的朋友们,麻烦让一下,让一下啊!”那人影如是喊道,声音被身旁的风无限拉长。
季时雨十分听话地向左移了两步,准备继续吃瓜,结果没想到那抹金色东西不走寻常路,向着相同方向移了两步,完美与他想象中预留的路错开,直直的朝着他冲撞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
季时雨无语,季雨时沉默。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更加生人勿近了。
吃个瓜而已,怎么还吃到自己身上了啊,我谁也没招惹啊。
季雨时摆着臭脸看了正在狂奔的金毛一眼。
或许是他眼中的怨气过于浓烈,金毛脑袋一歪,错开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撞上了旁边的杆子上。
“嘭”的一声,听着就疼。
金毛已经在减速了,还是慢了一步。它摇了摇撞在柱子上的头,迈着六亲不认的醉步,一晃一晃还想逃跑。
它挣扎着转回头,看着后方越来越近的男人,眼看今天逃跑失败,果断选择放弃,换成用双爪抱住脑袋,瘫倒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叫声。
好像很委屈似的。
季雨时立刻倒退两步,这年头连狗都会碰瓷了?
救命啊,我啥也没干啊。
[哭泣 jpg.]
男人终于赶了上来,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抓住狗绳,瞪了它一眼。
金毛见主人没有一点心疼的意思,“唰”地一下子蔫了,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耷拉下来,不复猖狂的模样。
魏子期没再搭理金毛,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冷漠到堪称冷淡的男人。
男人薄唇微抿,一双本应妖娆的丹凤眼中透露出一丝不耐,清晨的阳光自他左上方倾泻下来,将小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
他好像察觉到身侧人的目光,视线从金毛身上转移开来,终于舍得分给魏子期一点目光。
“抱歉啊,lucky有点淘气,你没事吧。”魏子期面带歉意的拉住狗,偷偷踹了金毛一脚,示意它道歉。
lucky不情不愿的低下脑袋,行了个约等于没有的礼。
还挺委屈你呗,我还委屈呢。
季雨时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季雨时点点头,虽然心里吐槽,表面上还是选择不和狗一般计较。
“等一下!”
“还有......”事?
季雨时话还没有说完,准备离开的身影便被魏子期突然踏出来脚拦住,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烫金的名片。
“这位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必有血光之灾啊。”男人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今天你运气好,碰上我这种大师,要不要来算一卦啊?”
敢情还是传销组织的。
季雨时嘴角抽了抽,准备换个方向绕过面前这人。
看着是个有礼貌的人,原来和他的狗一个样子。唉,人这种生物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啊。
“欸欸欸,别走啊!”魏子期眼看着到手的客户就要溜了,身形灵活的转了个方向再一次挡住了季雨时。
哦,再加一个牛皮糖。
不知不觉已经被贴上两个标签的魏子期并不知情,只知道面前的人眉头紧皱了起来。
“上班,麻烦让一下。”
季雨时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个路口处的公交车。
魏子期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川剧变脸一样,一张娃娃脸上笑意被惋惜替代,一部一厘米的磨磨蹭蹭让开了路。
“真的不考虑一下?”魏子期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却也没再拦住他。
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季雨时抬腿就走,对待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离远点。
之前都是他看着别人栽跟头,怎么今天自己还栽进来了呢。
还是太不小心了,以后一定要注意。
季雨时心中碎碎念,实际上步子迈的一次比一次大,恨不得直接飞离魏推销员。
趁着季雨时沉浸在后悔中,一只手悄悄将烫金名片塞进他的裤兜。
“搞定!”魏子期一只手强制性抓起lucky的爪子,另一只手拍在了它的肉垫上。
lucky另一只爪子无助的捂住自己的脑袋,生无可恋。
其实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如果季雨时在的话一定会吐槽。当然,前提是他不会生气。
季雨时如愿赶上了公交车,提前十分钟到达公司。
在打卡,整理桌面,收拾资料,分工分配任务,写工作日志一系列日常任务完成后终于倒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习惯使然,他的手往裤兜里一放,触碰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
他的手指滑过纸片的表面,然后一下子黑了脸。
“组长,我们小组负责的项目书下来了......”
进来送资料的员工看着组长和锅底一个颜色的黑脸,声音越来越低。
“要不我一会儿再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在着一片几乎可以杀人的寂静之中格外明显。
就在员工快被这沉重的氛围压迫到腿软的时候,季雨时终于发话了。
“放在这里。”
员工顿时如蒙大赦,放下文件后头也不回的逃跑了,还不忘将来时碰倒的水杯扶正。
季雨时将纸片掏出来,白色的卡片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在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是当时看到的烫金卡片无疑了。
这个光芒对于别人不一定过于刺眼,但对于季雨时来说肯定是。
他甚至想到了那个人得逞的笑容。
真的会谢。
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季雨时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段记忆。
有一个人躺在苍白的病床上,面无血色,几乎快要和它融为一体。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是他最亲最亲的外婆。
他还记得那是个雨天,天空阴沉,一转身,乌云便漏了半边,化成雨滴毫不留情砸落在地面。
四周是低低的呜咽声,偶尔伴随着窗外炸响的惊雷。
他只记得自己还小,一双眼睛清澈,透露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记得自己问外婆在干什么。
她笑了,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俏皮,笑容带起的皱纹从眼角蔓延,追寻不到边界。
她说,外婆我啊,要去旅行了。
他听见自己哀求着她,让她带自己去。
她摇摇头,在他的人生中第二次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说,你28岁的时候有血光之灾,不要忘了。
他看见外婆睡着了,听见窗外雨水永无尽头的掉落时碰撞发出的声音,而那个小男孩似乎知道外婆不会回来了。
如今算来,距离她去世已经有13年了。不知不觉他已经27岁了,还差一年就到了外婆说的那个年龄。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即使在梦里想起她,那明明应该很熟悉的面容依旧被浓雾笼罩,看不清真容。
鬼使神差的,季雨时留下了那张名片,看着近在咫尺的垃圾桶一个人唉声叹气。
于是,这天下午,公司疯传季组长被女朋友甩了。
只有季雨时还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