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来我们这儿也不能只听书不是?”小二赔笑,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墨发半绾,双眸轻阖,着青金色衣袍,惹眼得很,左手撑脸,右手手指一下一下轻敲桌面。
紧接着,他右手握起,像变戏法似的摊出一锭金元宝,让小二瞪大了眼。
“诶~您听,您听,咱这就不打扰爷的雅兴了。”小二双手捧过,笑嘻嘻地离开。
说书人仍绘声绘色讲着:“话说那江湖客,手持弯刀,独自前往深山,来人劝阻,他道:'若是祸害今日不除,他日必有后患,可怜村里老人幼子,毫无对抗可言,此事我心已决,莫要再劝。'”
小二又折返到男人身旁,端着紫砂壶,倒上茶水,谄媚道:“爷,这是咱玉珍楼上等的明前龙井,您慢用,若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李师庭睁眼,语气赞赏:“嗯。”
果然,还是人间有趣。
从他离开修真界,过了多久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些人使出千方百计留下他,但最终无济于事。
所幸修真界与人间不互通,若是来到人间,就必须守这里的法则,不过也没人愿意下来找他谈谈,生怕沾染因果,影响修行。
现在日子倒是过得舒畅,轻松得很。
“如此,恶霸尽除,村中人道:'英雄当如是。'说罢,将江湖客拉至村中,又好生感谢一番,更有甚者,扬言自己心悦江湖客,愿与之作比翼鸟!”
“好,此乃真英雄,总该添位知己,共度此生!”客人鼓掌。
“咳咳咳咳咳!”头戴斗笠的少年被茶水呛到,猛烈咳嗽。
见状,李师庭饶有兴致的看向少年。
少年一袭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眉眼如画,确实有意气风发的味道。
不过瞧他反应如此激烈,仿佛下一刻就要过去了的样子,估计也是初入江湖,藏不住事。
说书人却摇摇头:“孰料,江湖客冷然相对,甚至不言其他,仅是抱拳离开,自此江湖上多了位失意人……”
众人发出唏嘘声。
“那江湖客姓甚名谁,也无人知晓,只道是,人如浮萍,不留名姓。”说书人合上扇子。
“要我说,这人定是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啧啧啧。”有人肯定道。
有人赞同:“俺也觉得。”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
“再讲个吧!”
说书人摆手:“江湖客的故事便告一段落,倒是那新立的门派,要好生讲解一番。”
众人又仔细听着,偶尔传来几句议论声。
“呵呵。”李师庭轻笑。
少年警惕扭头,对上充满笑意的眸子。
这人朝他笑?
少年偷偷观察,在这种很容易起纷争的地方,眼前人身段处于及其放松的状态,许是自信没人可以伤到他,那应该是个不好惹的。
少年斟酌开口:“先生为何…笑我?”
谁料李师庭没有回答,反而是朝不远处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见此屁颠屁颠跑来,李师庭道:“给这位小英雄上杯好茶,刚刚的茶水不合人胃口。”
“我不…不是…”少年有些紧张,不知从哪解释。
小二听令赶紧去忙活,生怕干得不称人意,金元宝被他新认的爷要回去。
“介意拼桌吗?”李师庭突然来了句。
少年急需从方才的窘迫中逃离,忙不迭道:“自然不介意。”
闻言,李师庭单手端壶,顺势坐到少年对面,将砂壶放下:“在下李师庭,是个不入流的算命先生,刚听闻小英雄的故事,实属钦佩,不知能否做个朋友?”
少年端正神色。
“在下宿旻,是名刀客,平日素爱打抱不平了些,但英雄是绝对算不上的,”
想了想,又说:“我观先生气度不凡,单凭晚辈的反应就可判断出来身份,想必江湖经验老道,应称前辈才是,当然,与前辈做朋友,是晚辈荣幸。”
李师庭咂了咂嘴,小孩真有礼貌。
小二也赶眼色的上了碧螺春。
“你说话好听,我还挺喜欢你的。”
“呃……”宿旻脸颊热度才降不久,又被李师庭直白的话弄得不知所措。
“前辈也称不上,”李师庭摆手,“就是见得多了些。”
“哦……好。”宿旻接话。
……一阵沉默。
然后呢?
他该如何说?
说什么?
前辈会不会觉得他狗眼看人低?
语气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救命,说什么啊?
快动啊,嘴!
宿旻内心跟集市一样。
李师庭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大脑放空开始回忆之前在人间的美好。
嗯,意气风发的少年江湖客,他没当过,主要年纪也上来了,做少年郎总是奇怪的。
倒不如跟着小少年,见识见识他的快意恩仇,想到这,他回神开口:“见谅,年纪大了总是精神涣散,不知宿小少侠能否让我与你同行?”
“这…自然,”宿旻暗暗松了口气,“行走江湖若是有伴,也不失乐趣。”
李师庭点点头,笑道:“既是如此……”
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抬眼望去,几个壮汉已将桌子掀翻在地。
只见壮汉几人怒气冲冲,不知是谁开口:“龟孙子,怎么说你爷爷门派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说书人全然不闻,展开扇子,露出“不言”二字。
“老子问你话呢!”刀疤脸一拳砸向身后的屋柱,砸到的地方也很给面子的凹陷进去。
胆小的惊慌失措地跑了,看热闹的离远了继续看,中途顺了旁人未动筷的吃食,乐不迭地瞧着。
苦了小二,也苦了掌柜的。
李师庭感慨。
宿旻起身想要出手,被李师庭拦下:“小少侠且慢,再观望片刻。”
随即眼神扫过他的腰间,才发现宿旻并未任何武器。
…嗯?
“啊…是。”宿旻有些迷茫,但还是听了李师庭的话。
壮汉几人与说书人僵持片刻,又忍不住了,刀疤脸小弟骂道:“你他爷爷的,我大哥问你话呢,那句'蠢教'是什么意思!?”
终于,说书人张嘴,语气平平:“相信什么不老丹药,又做什么杀妻证道,居然还妄想成仙,怎么,你们不当人了?”
“你们凡夫俗子懂个屁,我们道人仙可不是什么人都晓得的。”
道人仙,也就是江湖上新崛起的门派。
李师庭了解过,这与其他门派不同,道人仙追求长生,成仙,听起来倒是做梦。
可他就是仙,对这种凡人成仙的事总会下意识留心。
“呵。”说书人嗤笑,丢出来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风满楼”。
“我可不管你们凡人仙还是什么仙,这书我是一定要讲完的,不想听就滚。”
壮汉几人看到身份牌大惊:“风满楼的人?!”
说书人继续摇着扇子。
刀疤脸色厉内荏:“好小子,等着你爷爷。”
留下句狠话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诸位见谅,这顿饭我请了,坏了的东西记我账上,咱们继续说道。”说书人拱手,又开始讲他故事。
众人又欣然返回,全当之前无事发生。
宿旻也终于放心坐下,随后问话:“前辈,风满楼是什么来头,那人瞧着似乎很厉害。”
李师庭点点头:“网罗天下人的情报,也是刺客云集地,只不过他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身份,不怕泄露,估计被不少人找茬过。”
“说得也是。”宿旻附和。
“既是如此,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我们就先吃饭吧。”
“啊?”
“嗯。”李师庭瞧见那店小二和掌柜忙前忙后,过了片刻才有歇息。
见此,他又将那狗腿子小二叫过来:“把你们楼的好吃的全都端上来,三道就行,账记在那位说书先生身上。”
好,好一个随性的前辈。
宿旻心生佩服。
等菜的时间不算漫长,李师庭和他谈天说地,聊了不少之前的见闻,他倒是不知道,李前辈居然还有变戏法的杂耍本事。
李师庭轻晃茶杯,笑道:“行走江湖,哪能不多会个手艺,这样饿不死。”
谁知宿旻激动道:“晚辈曾经也在勾栏瓦肆卖艺,只不过'吞刀'的技艺还是不熟练。”
好家伙,差点忘了。
也终于,李师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倒是有趣,不过既是刀客,那么你刀呢?”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宿旻的武器在哪。
出门在外没有武器傍身,未免有些松弛了。
说到这,宿旻有些尴尬的取下斗笠,低着头:“前几日,城外赵大爷让我帮忙砍柴,砍着砍着,就裂了。”
“你…砍了多久?”李师庭有个不敢信的猜测。
“大概五天吧。”
……这孩子不像聪明的,有活是真的干。
大概是李师庭的沉默太过明显,宿旻着急解释:“前辈放心,我已经托铁匠铺帮忙重新打造一把了,很快就能取到。”
既是如此,李师庭便不再多说,转而道:“我有刀,等下我给你。”
说罢,他开始夹菜。
“前辈不必麻烦,晚辈用铁匠铺的就行。”宿旻拒绝,拿起筷子也吃起来。
“武器的材质,重量,趁手还有其他方面都要值得考虑,只是单单打造一把刀,可顾及不到这些。”他客观道出事实。
“前辈说的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