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

    云裳恍若未觉,只安静地坐在方戚身侧,像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喧盛的场合,连举杯停箸都小心翼翼。

    画舫内的灯火如流萤般闪烁,丝竹声悠扬回荡,舞姬们的裙摆似花瓣翻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云裳的手指轻轻捏着酒盏的边缘,却滴酒未沾,她的目光垂落在桌案的纹路之间,耳边的笑声与交谈像是一层层薄纱,模糊而不真切。

    方戚侧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安慰道:“别怕,康相虽瞧着威肃,却是个平易近人的。”

    他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举止轻佻,将她当做了一只受惊的雀儿和六神无主的漂亮玩物。

    云裳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点了点头。

    方戚只当她脸皮薄,在大庭广众之下羞怯,轻笑了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舞姬,赞道,“翩翩折广袖,似鸟海东来,这样别致的舞倒是头一回见。”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康化听见,他放下酒盏,“这是我让舞坊新排的长袖折腰舞,你若是喜欢,改日叫她们到你府上跳去。”

    方戚哈哈一笑,别有意味地看了云裳一眼,“晚辈才欲纳美妾,康相就送舞姬入府,只怕会叫美人伤心啊。”

    “哦?还没礼成呢便这般惧内。”康化不以为然,方戚这小子他再了解不过,表面上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私下也不过是个败坏的走兽,这面上面下的功夫,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也罢,也罢,看来你这美妾的容色定是胜过这些舞姬无数,当真是艳福不浅。”

    云裳恍若未闻,方戚但笑不语。

    丝竹管弦之声渐入高潮,舞姬的裙摆旋转得愈发急促。

    忽然,云裳皱起眉头,一阵刺鼻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像是烧焦的木头混合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抬头四顾,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依旧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你有没有闻到……”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方戚听到云裳的话,脸色骤变,杯中酒水晃动了一下,洒出几滴落在桌面上,“不对劲。”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浓烟从船舱的一角涌了出来,夹杂着火舌舔舐木板的噼啪声。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原本歌舞升平的画舫顿时陷入混乱。

    方戚迅速站起身,一把拉住云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忍不住吃痛,“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方戚不是怕她受伤,只是怕她趁乱逃脱。

    云裳被他拉着踉跄起身,脚下不稳,差点跌倒,她的手肘撞到了桌角,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喊疼,只乖顺地跟着方戚往外走。

    康化早就在侍从的护卫下不知所踪,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这艘画舫。

    云裳看到前方的人群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向出口挤去,有人被绊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踩踏而过。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她的脸颊发烫。

    “跟着我。”方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臂弯。

    云裳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疼痛。

    她的视线被烟雾模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扭曲的火焰和破碎的影子。

    突然前方的天花板发出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的木梁轰然倒塌,横在他们面前,火星四溅,烟雾更加浓烈。

    云裳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一切仿佛被火焰吞噬,化为一片赤红的混沌。

    方戚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燃烧的木梁,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他拽着云裳转过身,绕过倒塌的木梁穿出内室到了船板上。

    乍然闻到新鲜的空气,方戚松了口气,扭头却发现画舫早已被包围。

    褚霁身后黑压压的人墙是汴安唯一能和康化的平龙使并驾齐驱的黑甲卫。

    男人今日抛却华服,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交领窄袖劲装,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分毫不比身为武将的方戚要逊色。

    褚霁的眼神没有分出丝毫给他,尽数将被拖拽得有些狼狈的云裳笼住,“过来吧。”

    云裳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燎过,却仍旧哑着开口,“我不认识你……”

    语罢,像是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似的,怯怯地躲到方戚身后,只露出一双分外漂亮的眼觑着褚霁。

    褚霁眉心微蹙,方戚见状肆意地笑起来,“王爷,这是臣方要娶进门的爱妾,君子不夺人所爱,王爷还是不要在此阻拦了……她不认识你。”

    褚霁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接过鸣渊递来的弓箭,拉弓搭箭,闪着银光的箭头正对着方戚的眉心,“二选一,放了她或者死在本王的箭下。”

    方戚咧嘴笑了,一把将躲在身后的云裳扯到自己身前,“想必王爷不敢拿她冒险吧?臣的拳脚功夫是不能与王爷相较,但拿云姑娘来挡箭还是轻而易举的。所以,王爷要么放了臣,要么就替云姑娘收尸吧。”

    褚霁的眼神一闪,终究还是放下弓箭。

    云裳害怕地躲回了方戚身后,他没有阻拦,甚至心中的戒备放松许多。

    她应是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褚霁又是谁,否则以刚才的情形,她就算要投入汝阴王的怀抱,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云裳的身子紧紧贴着方戚的后背,心跳如鼓,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摸索着那柄趁乱顺来的短刀。

    刀刃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是在提醒她此刻的机会稍纵即逝。

    方戚依旧面对着褚霁,嘴角挂着几分得意的弧度,浑然不觉身后的女子早已换了心思。

    褚霁的手指微微收紧,握着弓弦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却又心存顾忌,生怕激怒了方戚,伤了她。

    云裳的呼吸极轻,她的手指缓缓滑向袖中的短刀,指尖握住短刀的刀柄,动作极缓,生怕惊动了方戚。

    她的目光越过方戚的肩膀,瞥向对面的褚霁。

    “方将军,你与贺冕的勾当陛下已知晓。”褚霁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若现在放手,本王可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方戚嗤笑一声,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王爷,从今往后,她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剧痛已从后背蔓延至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云裳,眼中又惊又怒,“你——”

    云裳猛地推开他,拔出短刀,带出一串血珠。

    方戚的身体踉跄后退,手捂住伤口,指缝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他的脸色煞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竟敢……骗我……那药丸你没吞下去是不是?”

    “不过一粒药丸就想掌控我。”云裳将刀随手丢在地上,“蠢货。”

    褚霁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云裳身侧,将她挡在身后,“太过莽撞,回去定要罚你。”

    方戚狼狈地撑着地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褚霁的对手,以云裳为挟,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如今大势已去,他早没了退路。

    “贺冕已被俘,你若想少受些罪,就别再负隅顽抗,否则牵连的不只是你,还有整个方家。”褚霁语气很淡,但却能莫名听出一股子怒气。

    方戚的呼吸粗重,目光复杂地扫过云裳,似是恨意,又似是不甘,“你——”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褚霁一脚踢翻在地,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云裳站在原地,眼神淡漠,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恨方家,恨方家的所有人,包括看似无辜,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方戚。

    褚霁的视线落在她细白的手腕上,那里已经被方戚的力道勒出了一圈泛红的痕迹。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腕,“疼吗?”

    云裳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褚霁的肩膀,投向地上的方戚。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正狼狈地躺在地上,胸前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整个人如同一只困兽,奄奄一息。

    “贺冕被抓,阴谋败露,方家……会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很耐心地在等待一个回答。

    “父皇震怒,已下令革了方商官职,待事情查明即刻抄家流放岭南郡。”

    “呵,抄家流放。”云裳嗤笑了声,“方家也会有今天。”

    方戚撑起身子,喘出几口粗气,“此话何意?你不过一介舞姬,与方家有何仇何怨?”

    “舞姬?”云裳遥遥看着他,“当年李家满门因方康两人勾结陷害一夜倾覆,你说了什么?”

    “你回京时途径昔日的太尉府,从下人口中得知缘由后,不过轻飘飘的一句,‘死了便死了吧,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今日我便将此话如数奉还。”

    方戚双眼圆睁,难掩惊诧,“你是李沅芷还是李云京?”

    云裳伸手拿过褚霁手里的弓,搭上箭,箭矢毫不犹豫地离弦,直冲着方戚心脏而去。

    “李云京已死在你们方家人手里,我是李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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