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我第一次踏在了德国的领土上，见到了画里蓝紫色远山间的落日。”

    詹苔拽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才三月的法兰克福已经被薄薄的阳光包裹起来，泛着六点钟淡淡的金色。

    她站在街边，来来往往金发碧眼的行人和灌进耳中的陌生语言才让她有了一点在异国的实感。

    来接她的司机很安静，可能是以为她不会说德语

    汽车疾驰过山和田野，远山是油画里的蓝紫色，不知道什么白色的花在山上开了一树又一树。

    她突然想起一年前曾在“日记”里写过，想去落雪的法兰克福。没想到这么早就与这个城市见面了。

    她睡不着，即使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根本没有合过眼，和她同行的女生已经靠在车窗边睡了，她点开手机，看到南椋月发的信息

    one：【你到了吗？】

    【刚上车】她回

    one：【你们好快啊，过来应该差不过六点吧，好早，我们来的时候很晚】

    苔上雪：【到时候你们都会在吗，我们来的时候】

    one：【应该是吧，但是我不在，我告病了在房间里呆着】

    【吃药了吗】詹苔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动

    苔上雪：【还有我听说你已经在备考c1了？九十八分同学】

    one：【可别再阴阳A2的事了，九十七分小姐】

    她收起手机，嘴角微微上扬。

    南椋月和她是隔壁班的同学，一个很有语言天赋的女孩，她们相识还是因为詹京墨，詹苔的双胞胎妹妹。

    三个人都在建康市国际高中上学，留德方向。

    詹苔无厘头的很喜欢靠近南椋月，而两个几乎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又莫名其妙的关系还不错。

    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七点钟。

    詹苔和另一个女孩禹琳拎着大包小包被领去了宿舍。学校在山上，山尖上一座城堡，城堡后是森林，环绕着城堡的小栋楼房是教学楼和宿舍。詹苔的宿舍在森林旁边，叫Forsthaus，森林里的房子，之前是一座小农舍，木地板走起来会吱呀吱呀响。

    她放好行李被带到了Daf教室。

    Daf—— Deutsch als Fremdsprache，德语作为外语来学习。她来上语言班，另一个和她同行的女孩子禹琳也是，只是比她稍小一岁，才初三。

    Daf班的另外几个中国人已经在教室里了。南椋月不在，但是还有一个隔壁班的女生秦半宁，她是詹京墨之前在学校的室友

    语言班的老师姓Biermann，是个大肚子的老头。

    她们简单见了一面就被带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在城堡吃早饭时，詹苔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学校的家庭制—— 五到十四个学生和一个学校老师会组成“家庭”，家庭中的学生由老师，也就是家主管辖，一个家庭是学校住宿活动的活动单位，比如说学校每周四是家庭晚（Familienabend），由家庭自己准备晚饭和晚间活动。

    她所在的家庭家主是Herr Biermann的妻子，一个越南人，早上家庭会一起吃饭。不过似乎她们家人很少，饭桌上一共只有四个学生，和其他十几个人的家庭比起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学校的巧克力夹心可颂很好吃。

    上午Biermann先生带他们逛了一圈校园，在教室里时她也跟学校里的另外几个中国人熟悉了一下。

    靠门坐着的一个女孩眉眼锋利，短发配一副金丝眼镜。

    她旁边的女孩和禹琳一样都是今年初三，身上却有很温和宁静的气质。

    最里面坐着一个似乎总是睡不醒的女孩，留着狼尾，是个美术生，也是詹苔他们家的。她看起来是詹苔一直向往成为的样子。

    秦半宁是之前在国内就认识了的，她和南椋月在国内是同桌，和詹京墨同一个宿舍。只是来德国后她看起来更懒散了，漫不经心地在平板上戳来戳去。

    九年级还有南椋月和另外一个男生，据说十年级还有一个男生，往上考FH的十二年级还有一个叫舒皖的姐姐

    学生各有各的不同，但大家有一个共同点，都不喜欢“酒桶”。

    “酒桶”是他们对Biermann先生的蔑称，Bier在德语中指啤酒，顾名思义Biermann就是酿啤酒的人，再加上他仿佛怀胎九月的啤酒肚，这个名字由此而生。

    酒桶在他们嘴里是一个专制而难以沟通的老师，詹苔似乎也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们绕着学校大概转了一圈，还去了Micheal的房间参观。詹苔注意到明亮的窗子外有一架向上延伸的铁质旋转楼梯，看起来很有意思。

    秦半宁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在那座楼梯上停留的有点久，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说：“那是逃生楼梯，从这个楼梯往上就可以去到南老师房间，她的房间就在正上面。”

    “南老师？”

    “就是南椋月啦，”秦半宁解释道，“她不是去九年级了吗，大家都叫她南老师了，你到时候去了九年级的话也会变成詹老师的。”

    之后的晚自习是语言考试。德语欧标考试的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A1，A2，B1，B2，C1和C2，像詹苔这样来读高中的孩子要求B2的语言证书，而她现在的水平在B1左右

    詹苔听南椋月说，她和秦半宁来时考的是B1的等级考试，但是可能是南椋月C1的水平太过变态，以至于Herr Biermann 对詹苔的水平也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信心，给她的测试题是B2的水平，詹苔考完脑子已经晕晕的了

    都怪南椋月，她想。

    她也是这样和南椋月说的，收到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说来也是很奇怪，都在国外了竟然还是有晚自习，一周还有两天。

    她在考完试之后收到了考试分数，52%。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学到B2的等级，她确实考不好，但还是有细细的委屈和不甘。

    她和南椋月哭诉着撒娇【感觉自己好废物啊】

    one：【别难过，卷子发过来我看看】

    詹苔把页面截图给南椋月【我做的好狗屎呜呜呜呜呜我的德语怎么办啊】

    one：【B2确实很难啊，你语法也错得不多，别哭，没关系的，你还没有学过呢，已经很棒了】

    南椋月总是这样，只要有她詹苔总是能莫名平静下来，在她理性而冷静的安抚下总是很安心。

    考试结果出来之后Biermann先生问她是想继续留在Daf还是想和南椋月一样，去文理中学的九年级上课。

    詹苔很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适应课程，可是语言班A2的课又没有必要。

    思前想后她还是给南椋月发了信息【Herr Biermann 问我要留在Daf语言班还是去九年级】

    隔了一会她才收到南椋月的消息。

    one：【在Daf学不到什么的，来九年级吧，越快越好】

    苔上雪：【那复活节之后我和你一起上课吧】

    one：【明天我应该就能出洞，到时候正常上课和出房间了，去找你玩】

    她看着南椋月的消息勾起了唇角。

    晚自习结束后她一个人走出Daf的门。

    从Daf教室会Forsthaus会穿过一条森林里的小径，三月的树林枝桠还不繁茂，詹苔抬起头，透过枝叶的黑色剪影看见深蓝色夜空上悬着的月亮。

    她后知后觉感到了孤独和陌生。

    属于十六岁独自一个人跨越九千公里的惘然。

    月亮的形状在她的眼里失焦跳动

    她低下头，不再看那轮潮湿的月亮

    “明月何曾是两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