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不去!”

    岳百银边收拾东西边斩钉截铁地拒绝。

    徐星星把他手里正收拾的那堆破烂儿摆回原位:“干嘛呀干嘛呀!怎么今天突然收拾东西了?你要走啊?”

    “你刚刚来之前我就在收拾,哪里突然了?”岳百银将徐星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塞到乾坤袋,“啸苒跟小黑都痊愈了,我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小黑没痊愈啊?哪里痊愈了?他昨天夜里才醒,怎么也得再观察几日吧!”徐星星给双手抱臂斜靠门上的小黑使了个眼色。

    小黑接收到后,无奈且敷衍地咳了两声:“星星说的是,我身体仍旧不适。”

    “不适就去躺着!瞎凑什么热闹!就算还有内伤,你主人的灵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管用,你俩搂着睡几日,比我费力诊治要管用得多。”岳百银不耐地嚷嚷道,“你们别拦我,今儿我必走不可!”

    小黑身形一僵,一向伶俐地口齿第一次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还可疑地开始泛红,他紧忙转身面朝外,只留一句:“一会动手时再叫我。”

    “动手?!”岳百银声音变得尖锐,他看向徐星星,“怎么着?是想把你师傅直接打晕还是捆起来带走?你要是敢这般欺师灭祖,就别怪老子将你逐出师门!”

    “不敢不敢!额滴神啊!我对您老的衷心苍天可鉴!”徐星星赶忙举手投降,“当时师叔和祁容礼两个人一块逼迫我我可都没松口!”

    “没松口那你现下在这儿干什么?”岳百银将信将疑,但口气稍稍缓和,“直接替你师傅拒了不就行了?”

    “我哪拒得了啊,我这还没说两句,祁容礼那厮拖着病体直接下床给我跪下了,说什么让我替你受着也可,他真是不怕折煞我啊。”徐星星抱怨道。

    “他给你跪下了?”岳百银又激动起来,“这人还真是卑鄙无耻,他给你跪你就让他跪?你现在已是合体,硬拦住他,他又能奈你何?”

    “师傅,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徐星星硬气回怼,“就因为我刚成了合体才不敢轻举妄动啊!我现在还不熟悉这一身的灵力,要是一个法力没收住劲,那就不是他跪我了,是我就该去他的坟头跪他了!”

    岳百银气得鼻翼不停煽动,鼻子要是再大点都能当翅膀带他飞起来,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无赖至极!他才不是为了给我道歉,他这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

    “也给我。”徐星星见缝插话。

    岳百银走到桌边喝了口茶,坐下来接着怒骂:“跪他娘的跪,就算他把师傅从坟里扒出来跪,我也不会原谅他!”

    “……”

    “行。”徐星星看他如此坚决,倒也释然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后道,“您还收拾东西吗?我帮您。”

    岳百银狐疑地看她一眼:“怎么?不拦我了?”

    “哎,您都把师祖搬出来了,我怕我再拦下去您让我去陪师祖。”

    “瞎说什么?岂能随便拿师祖开玩笑!”

    “……只需自己放火,不许徒弟点灯啊。”

    “谁让我是师傅。”

    徐星星被他无语到了,翻了个白眼帮他收拾包裹:“赶紧走吧,再慢点我怕我跟祁容礼一起走了。”

    “别放屁,他怎么配跟你比。”

    徐星星转移话题:“你要不把啸苒一起带走?”

    “怎么?你要留下?”

    徐星星点点头,理所当然道:“您和他是有恩怨,但是我受伤后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都要不行了,我总得送人最后一程吧。”

    这下岳百银沉默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徐星星也不再说话,只一味地把他那些破烂儿往乾坤袋里塞。

    “师傅,你的衣服自己收拾啊,太脏了,我不想碰。”

    “你懂什么,那才是原汁原味,你觉得师傅是靠什么融入灵兽的?”

    “哦?猪也是灵兽?不是家畜吗?”

    岳白银:……

    他难得没有顶嘴,又喝了杯茶,在徐星星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突然开口问道:“我就这么走了你不会觉得对不住祁容礼?”

    “有点。”徐星星倒也诚实,“但并不多,我这不把一部分压力施加给你了吗?你都不在意,我还在意什么?况且他跪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您的选择,跪我也是他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承受,我反正是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了。”

    岳百银好似被她的直白噎到了,一时无言,又喝了口茶,缓了缓,接着道:“你不会觉得为师不近人情吧?”

    “不会。”徐星星很是坦然,“你定有自己的缘由,若不是祁容礼跪我一回,我都不会来劝你。”

    岳百银笑了一声,有些酸楚意味:“你倒是想得开。”

    “也不是我想得开。”徐星星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是我发现有些事,我真的分不出对错。”

    “哦?何事?”

    “史何你认识吧。”

    “那个邪门歪道?方知鸣大概与我说了,他是死有余辜。你提他做甚?”

    徐星星看着他,神色难得认真:“师傅,我倒是有些理解他的。”

    岳百银神色一僵,锁眉道:“你理解他什么理解?若不是你是天机阁指定的救世之人,要是按以前的规矩,这一身的灵力是要被强行废掉的,此话万不可再说!”

    她看着岳百银严肃的神情,一股悲伤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坚持道:“他因兄弟失了双腿,昔日骄子成了残废,可我的父亲仅仅是帮他报了仇,又给他带上几本闲书,他便觉得这日子很好,一直这么下去,也很不错。”

    “师傅,我若是他,便不会苟活,即使活着我也难免不生嫉恨,只这点,你口中的邪魔外道就强过我十万八千里去,后面的事我也不好评价,他的错是真,但他的无奈也是真,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我仍为他惋惜,这并不矛盾。”

    “您也不用多想,我也不稀罕这身功法,便是全部废除,我亦不会改变心中所想,就如我改变不了您的想法一样。”

    岳百银捏着茶杯的指节发白,眉头紧皱,想开口反驳,张了张嘴,又顿住了,良久苦笑着叹息一声:“倒是你之所想比我还要通透一些。”

    “并非,师傅,我只是个普通人,比你和父亲乃至史何都要来的普通,我做不到你们口中的大义,只能说几句毫无水花的评语,再添几分可有可无的怅然,其余更多的我也没有了。”就好像看书一般,再心痛再流泪,也只是故事,她只是一个看客,并不能影响什么,她一向定位准确。

    岳百银又不说话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一直到茶壶见底,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我与祁容礼有何恩怨?”

    说罢,他又自嘲一笑:“也是我自己与自己的恩怨吧。”

    他不等徐星星开口,兀自问道:“逐魔大战时,昆仑曾使计将魔军引入灵兽山,你可知此事?”

    徐星星稍作回忆,想起方知鸣曾与她讲述过一二,便回道:“知道,听说这战很是惨烈,灵兽山的灵兽几乎被全部吃尽,御兽派也自此分崩离析。”

    “其实此战另有隐情。”岳百银显得有些焦虑,想再喝口茶,而茶壶已空了,他便伸出食指咬起了指节。

    徐星星看着他指甲里的泥,心说:还好不是啃指甲。

    但看岳百银的情绪实在不对,便开口安抚道:“师傅,不说也可。”

    岳百银抬眼看她,眸中都有了血丝:“闭嘴,气氛都到这儿了,你想憋死我!”

    “……”

    徐星星不接话了,用术法凝出一坨冰疙瘩,用红火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冰便成了沸腾的热水,她拿起茶壶接了进去,泡好茶叶后,又给岳百银倒了一杯热茶。

    刚放到桌上,岳百银便一饮而尽,连杯中漂浮的茶叶都没吐。

    徐星星睁大眼睛:

    ……不烫吗?

    岳百银不啃指节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睛盯着茶杯,缓慢开口:“其实那灵兽山中的灵兽……是我们亲手送上去的。”

    嗯?

    徐星星没有反应过来。

    “且都喂了毒。”

    ……

    ???

    !!!!

    徐星星听懂了,心中没来由地开始慌张。她下意识看向小黑,而小黑侧靠着门栏未说一字,背影未变,连头都没回。

    她有些不想听了。

    但岳百银明显不想放过她,他深深地看着她,发出一声怪笑:“此计,是祁容礼献出的。”

    “灵兽本就是天灵地宝,对魔物来说更是修炼圣品,那整座山的食毒灵兽,便是我们亲手送于魔物口中的致命毒药。”

    她心中一哽,像咽了块石头。

    之前方知鸣与她说时,她还未见过灵兽,便是他说整座山的灵兽几乎被魔族吃尽,她心觉残忍,脑中的画面却是魔物残食鹿啊,熊啊之类的动物。

    毕竟人总是很难幻想认知之外的事物。

    而现在,她在这异世最亲最近的那位虽总是人形,却实实在在是一只灵兽。

    那夜他化身黑色巨犬将自己护在身下的画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真的不想听了。

    她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脑子控制不住的脑补,但她还是试图把自己逼回之前那个低认知的她。

    只是普通的灵兽就够残忍了,她不想了解更惨绝人寰的事。

    不了解,便可以自然地选择逃避。

    所以,她尴尬地笑着:“师傅,要不你赶紧走吧,别说了,您看我像想听的样子吗?”

    你们上一辈的事,就别让我这个局外人跟着纠结了。

    可岳百银像是讲上了瘾,他好似擒着她的头一般,生逼着她直视那夜血光漫天的灵兽山。

    他的声音凄惨怪异:

    “那些兽啊,可是已有半数都能化为人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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