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是位于柳州行省东南角的一座边陲小镇。在农历腊月初九这天,它迎来了入冬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洁白绵密的雪片如同上好的鹅毛,自半空纷纷落下,裹挟着一股独属冰寒的美感,一直从当日傍晚下到次日黎明。
清晨,天方破晓,当最后一片雪花尽,整个世界已被染上了一层银白,放眼望去,空悠浩荡,除了一面无法被雪片附的黄黑色墙壁,鲜有杂色。
在如此冰寒冷的农闲时期,大多数的农人的选择自然是待在家里,赖在床上,能不出被窝就尽量不出被窝,直至拖到那日上三竿,连早饭都能省一顿。但除此之外,也总少不了有一些特别勤快的人家,即使这般天气也依旧是早早从床上爬,拿上家伙出门铲雪。
“哎!周嫂子这么早就出来干活啦?”一个方才拿着铲子出门的中年妇人,见到了另一个比她出门还早些的邻居,于是开口招呼。
“嗯,出来了,我想着得把这雪早点铲出去,不然你看这天上的太阳,又大又红,今儿保准冷不了,要不现在赶快把雪弄走,等到天热雪化成水,水又和成了泥,那就麻烦了。”周嫂子一边铲起一块块雪块,一边回应了对方的话。
后出来的妇女哈哈一笑,也附和着周嫂子说道:“嫂子说的对,这铲雪的它就像给娃娃说媒,宜早不宜晚,一晚要完蛋呀!”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干啥事儿都要赶早。”周嫂子深表赞同。
“对了,嫂子,这讲到说媒,前几天老王家惹的那出事,你知道吗?”先开口的妇女突然转移了话题。
“老王家?老王家惹出啥事儿了?”周嫂子明显并未听到风声,但想要八卦的心思,还是促使她问了下去。
“其实也没啥,就是老王家的大儿子托人给说了个外地的媳妇,那媳妇……”
接下来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里,就是两个长舌妇围绕着别人家私事的一次激情讨论,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和营养,不再多说。
天色已经愈发明亮了,气温也回升了一些,但愿意起床的人家仍然只在少数。
周嫂子两人的雪也已铲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各自回家休息,可也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50来岁的老男人从后面叫住了她们。
“咦,刘老头!你今儿这么早就起了?”两妇人几乎是同时转头并开口,而从他们的话语和略带惊讶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这所谓的刘老头,应当不在镇上会早起的人家之列。
“唉,起来了!”刘老头叹了口,明显是有什么心事?
“你这是咋了?”周嫂子忍不住开口问。
刘老头的脸上显出一丝的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就是…就是昨天来咱们镇上要饭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你知不知道?”
“啊,要饭的小丫头?我不知道呀,我昨个儿一直在家里洗衣裳。”周嫂子的面上显出一脸茫然。
赵老头又看向另一位妇人“那,王大妹子,你知不知道?”
王氏妇人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是不是那个特别小特别瘦的丫头。”
“对,就是她。”
“咋了?我确实见过那小丫头,当时看她可怜,还给了他俩高粱馍呢。”王氏妇人好奇道。
“唉!”赵老头又忍不住叹气“昨儿个晚上下大雪,她冷的受不了了,来过我家敲门儿,想让我收留她一她,可我家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别说塞个大活人进来,就是塞条小狗,它也费劲儿啊!”
“所以,你就把人留外面了?”周嫂子不确定的问。
赵老头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嗯,留外边儿了,然后我这一宿就没睡着,生怕那小丫头真在外面冻死。这不,一大早就起来看情况。”
周嫂子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脸上立刻显出不满与厌恶,她是吃斋念佛的善女人,平日里最看不得谁见死不救。
只见她恼怒的撇着嘴:“哎呦,我说老赵头,你这事做的也太不厚道了,一间房子几个人住不是住呀,多塞个人能占多少地方?更何况那小丫头又那么小,说不得一阵子风就能刮倒的样儿,你也忍心赶人家!”
听完这番骂,赵老头心里又是难堪,又是不愤,心说: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她长了个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呦!我说老赵哥啊,依我看,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地道,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现在又马上是过年的时节,正喜庆的时候,你……”王氏妇人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可以彰显自己德行的好机会,嘴里的话语如连珠炮一般接连不断的射出,直说的赵老头恨不得立马自刎谢罪。
“那个,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儿媳妇儿应该已经起来烧饭了,我得过去帮忙。”半盏茶后,赵老头被说的实在受不了,只得随便胡作了个理由,抽身离开。
没了听众和指责对象,周王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终感无聊无趣,便告别回家了。
再说赵老头,自然没有真的回家,而是一路向南溜达,寻找那小乞丐的踪影。待他行至一条交叉路口,忽见前方围满了人,叽叽喳喳,有男有女,似乎是在讨论什么很奇怪的事。
赵老头心里当时就是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那小丫头果真被冻死在夜里,此时尸首被人发现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赵老头心下升起一些惶些,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赶忙冲到人群中去,用力挤着往中间猛钻。
“喂!老赵你干嘛!挤什么?”
“刘叔,你踩到我脚了!”
“姓赵的,你讲不讲点规矩?”
人群中的其他的看客,对赵老头这种极没素质的做法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但赵老头现在哪还管这些,只是瞪大自己那双浑浊的双眼,努力搜寻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还好,上天庇佑。被人们围着的并不是尸体,而只是一个直径大约两尺,形状非常不规律的小土坑。
“赵东!你今天抽什么风?”又有人表示了对他的不满。
这次,赵老头不敢再不回应,一边陪着笑,一边将自己这半天一夜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给在场众人讲了一遍。
“哦,原是这回事,那这么看来,这小土坑被挖出来,“功劳”还有你姓赵的一份呢。”一个年纪与赵东相仿的老头用略带讥讽的语气说道。
“这土坑?跟我有关系?啥意思?”赵东赵老头一脸不解。
“昨天晚上,赵雷爷俩从外面打猎回来,当时天已经很晚了,雪也下了有一会儿,本来他们是想赶紧回家睡,可就在这半路,他们遇到了那个要饭的小丫头,那小丫头那时被冻得蜷缩成一团在地上,身子一扭一扭,两只手不断抓扔着土,好像是想挖个洞往里钻。”另一个在场的老者,向赵老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啊?这…”赵老头听后,心中无比复杂纠结,尽管那小丫头和他并没什么血缘亲属上的关系,可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命,明明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安稳的度过一个寒夜,可现在?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那…再后来呢?”赵老头踌躇了一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此时,他的心情十分忐忑,既想知道后来发生的情况,又怕得到不幸的答复。
“后来…后来…还是赵雷你来说吧。”老人将语权交给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接上老人的话“后来我看那小丫头太可怜,就想着把那她救到家里,可谁知道我才刚刚有了一点动作,还没走到人跟前,就猛然看见一阵黑雾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在那小丫头身上,把那小丫头往里一裹,竞直接飞走了。”
“什么?你说一团黑雾把她裹走了。”赵东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千真万确。”赵雷肯定的说。
“相传有些神仙或得道精怪,喜欢化为人形混入人间,试人的心性,若是被试之人心地良善,则日后自有福报。而若被试之人心肠恶毒,则日后必遭报复。”
一个白发白须,脸上带有几分书卷气的老人缓缓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他是镇上的资历最老的老先生,同时也是镇上说话比较算数的几个人之一。
听了老书生的话,赵老头立马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尖传来,并迅速充斥全身。现在他既无法去判断那个小丫头的真实身份,也不知自己昨晚的做法是否会带来灾难,未来被迷雾笼罩,但倘若能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老赵,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事谁也说不准的,那小神仙也不一定只敲过你家的门。”有几个素日里与赵老头交情不错的男人开口安慰他。但赵老头只是失神的摆了摆手,便一句不再多说,迈步离去。
“我是谁?这个说来话长,以后自有你慢慢了解的时间,但是现在比起这个,你更需要的是赶紧吃些东西。”女子微笑道,随后走出门去,不大一会儿又重新回来,手里捧了一碗淡黄色的浓汤。
“这是刚熬的鸡汤,你先趁热喝一碗。”女子将鸡汤送到小丫头嘴边,小丫头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太…这太好喝了。”喝完汤的小丫头意犹未尽,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食物。
她的眼睛放出亮光,直勾勾的盯上女子,口水不断在喉咙间移动,虽未开口,但想表达的意图却不言而喻。
“不行,你不能再喝了。”女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小丫头感觉有些失落,但也不敢多求什么,多年的流浪经历,已经养成了她柔软顺从的性格,从来不敢去触他人的眉头,即使那人看起来十分和善。
“我也不是不想再给你喝,是你实在不能再喝了,你流浪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吃饱过,胃早就被饿死缩成了一团,要想恢复正常,需得慢慢调养,一次吃太多了,对你反而有害,如果你实在感觉饿的话,就先睡上一会儿,等你睡醒了,鸡汤消耗的差不多了,我还有其他的好吃的给你。”女子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