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季风起了,银杏的果实落了,张成的梦醒了,外面的人群顶着六月的太阳堵在路上,里面的人们奋笔疾书,聚精会神。张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高考,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试卷上,但是很快又飘到别处……
最后一科的铃声响起,张成站起身,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外走去,自嘲高考溜号,想来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了。突然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张成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刚才自己想的身影,但是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对方好像看见自己,也可能没看见,两人直直走过,张成的余光没有离开过女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走过以后,心里泛起难以忍受的酸涩。
母亲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一看见张成就问他考的怎么样,张成赶紧努力摆出一副自然的微笑,说
“正常水平,考个一本没问题”
眼见母亲喜笑颜开,拉着自己的胳膊向人群外走去,张成惭愧,自己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
从小县到故乡平安镇的大巴,三年来张成坐过无数次,这一次是心里最难熬的一次,妈妈靠在窗边,看窗外疾驰倒退的风景,轻轻的叹气,张成心里五味杂陈,复杂的情绪,总得来讲叫做悲伤。这时听见妈妈说:“明天我就得走了。”
大巴从山腰的一边出现,开往另一边,左侧是巍峨的高山,右侧高崖下是嫩绿的麦田,炊烟袅袅升往天边,张成鼻子一酸,眼泪悄悄滑下来。
“嗯”
晚上张成亲手帮妈妈整理好行李,母亲找出一把银锁,有点落灰,母亲用湿手帕仔仔细细擦拭干净,轻轻一晃还能发出叮叮的响声,只是有点沉闷,里面应该也落了灰,那是张成小时候戴的,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张成手上带着银手镯,脖子戴着它满地爬,银锁发出叮铃的响声,年幼的张成咯咯的笑。有时候坐在地上抓住银锁往嘴里送,小乳牙不知道哪来的牛劲,在银锁表面留下些浅浅的牙印。手镯在父亲手里。
妇女布着老茧的手举起银锁,怯怯的说:“这个我想拿走。”看清母亲手里的东西后张成愣了几秒,几秒后归于平静,说:“喜欢你就拿走吧,去了宋叔那放起来,好好生活,别老想我。”
母亲说“这个还是你奶给你打的,我拿走…”
张成说:“没事,我爸对不起你,我自己不想让他管我,我奶就算是还活着也不能说你什么。”
母亲点点头,握住银锁,宝贝似的放进挎包里。
“去了你爸那别老不跟他说话”
房间的灯光打在张成脸上,像打在雕塑上。短暂的沉默后
“嗯”
熄了灯躺在床上,张成偷偷掉眼泪,窗外的知了叫声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秒就会暴毙而亡,苟延残喘,像张成的人生。造化弄人。
起早乘乡间的大巴,到县城的车站,买了去市里的票,市里去河北的高铁早就订好,张成拎着装满的旅行袋,陪妈妈坐在候车座椅上。最近一个月张成流了太多眼泪,其中不小一部分是在昨晚,妈妈的眼眶微红,张成想,昨晚妈妈会不会也哭了半宿。
乳牙的坠落,蹩脚的发音,努力的站立。
以后没有妈妈了,再也不能无理取闹的发脾气。对的,其实本就该这样,幼时淘气惹祸,如今已经成人。
发车的广播响起,妈妈拎着大包小包,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远远的,眼睛里好像有泪。
唯一的烛火隐于黑夜
最后的稻草连根拔起
浑厚的泥沙淹没头顶
母亲的列车驶向远方。
压制了半天,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再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