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张成坐在去往海城的大巴上，把书包放在身边的座位上，心灰意冷，眼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对这个城市的情感。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它寄托着张成对“故乡”的情感。可是如今一心只想逃离。

    今天从床上爬起来，昏昏沉沉，手机一共有四条未接消息，两条来自发小刘宇宁，询问现在状态怎么样，三条来自父亲。

    七月十日22时34分：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七月十一日6时35分：还没起来啊

    七月十一日6时35分：昨天晚上有个小朋友找你。

    张成什么都不想理会，通通敷衍了事，尤其是父亲。只回复个起床了。

    头依然很疼，或许是因为酒精，也可能是昨晚撞墙实在狠辣，张成干脆闭上双眼尝试睡着。

    渐渐的，大巴开下山坡，来到一片平原，阳光在这里变得肆无忌惮。

    张成这时候睁眼，看着窗外倒退的稻田，感叹这种自由气息盈盈的地方，即将变成自己的牢笼。

    大巴靠站，站台边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一个购物袋，早已等候多时。张成眼睛扫过他继续向前走。

    “张成。”男人突然开口。

    张成微笑一下：“来了啊。”

    男人把嘴咧到耳根接过张成手里的行李箱：“都长这么大了，我看过你照片。”想伸手拍拍张成肩膀，但是又缩了回去，举起那个购物袋。

    “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不知道能不能穿。”

    张成说：“买衣服干什么，又不是没有穿的。”

    张峰感受到儿子的寒意，心头一酸，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有衣服就不能买了啊，走，先去我那试试能不能穿。”随后拉起张成就走。

    父亲的车拐进中华路，开到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这和张成的记忆不相符，海城那个温柔的临海小镇，承载了父母离婚前张成最后一次美好的记忆，再下一次，就是周悦……

    父亲在驾驶位，说房子已经买了五年，早就想把张成接来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张成在后排冷笑，不知道通过后视镜，父亲有没有看见。

    房子装修古朴，倒也符合张峰这个年纪男人的品味。一进门张成就看到柜子上摆着一个比书包还大的金蟾。环顾四周，张峰把箱子摆在门口，地上已经摆好两双拖鞋。张峰带张成走到一个房间门口。

    推开门，张成一愣，里面的墙纸和外面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房间外的墙壁壁纸颜色偏于暖色系，而房间里是冷色系。摆着一个不小的柜子，一部分打开柜门可以放衣服，一部分摆着书，旁边置个书桌，桌面上摆了几个手办，基本都是七龙珠的角色。桌面下有两个抽屉。

    从进了房子张峰的笑意就没断过。

    “你妈两天前才告诉我你今天能来，我也没时间收拾，先凑活住着，后面想再弄点什么就说。”

    没等张成回应，张峰拿起一个手办，是龙珠里的特兰克斯，说：“是叫七龙珠是吧，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这玩意。”

    张成点点头，只感觉像在做梦，身边这个满面憨笑的男人，确实和十一岁以前的父亲如出一辙。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嘴巴张开就是什么都说不出，于是又把嘴闭上。

    父亲又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我记得你十一那年来这，我给你买个游戏机，天天就玩那一个游戏，后来我给找出来了，看那个游戏叫龙珠才知道。”

    “也有好几年了，那个游戏机现在也开不开了。”

    也就是说，在几年前，父亲真的已经在想自己。

    张成开口：“衣服我先不试了，昨晚熬夜了，先睡会。”

    张峰看看表，说：“睡一会也行，下午带你去吃饭，顺便认两个人。”随后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房子隔音不错，张成陷入一片寂静，站了一会，躺到床上。想父亲的改变，八岁到十一岁，父亲一直在海城的新海镇打理承包的渔场，见面次数少之又少，十一岁的那个夜晚，父亲好像突然变成一个恶人。凶神恶煞把张成踢到墙上的场景，至今在张成的梦里出现，七年来没见一面，今天父亲又突然变得无比亲切。突然的变坏，又突然的变好，张成想不通。就像想不通为什么周悦会变。

    想到周悦，张成仿佛又坠进一片冰窟，挣扎着想要逃离，结果反而耗尽最后的热量。

    想着想着就闭上眼睛，渐渐的真的睡着……

    再次睁眼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张成去了趟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始终觉得不自在，从小就不喜欢在别人家睡觉。每次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都会感到不适应。突然一扭头看见两个牙缸，分别分别对应着两套牙具。

    ……

    如果一个是父亲的，另一个是谁的？

    张成俯下身子，拉开抽屉，半包护垫就摆在表面，张成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压住，呼吸极为粗重。

    那么他现在不是一个人生活。

    想到父亲在这里住高档小区，吃喝穿戴都是最高标准，潇洒了这么多年，而母亲为了自己奔波劳累这么多年。这样的日子每多一天张成的恨意就要多一分，而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七年。张成自嘲竟然一时忘记原本如影随形的恨。

    突然想起父亲说下午认两个人，谁？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失恋，高考失利，母亲改嫁，如今又被欺骗。血气涌上心头，掏出手机给父亲发送消息

    “张峰，养好你的女人，过好你的生活，以后最好不要打交道。”

    发送之后果断拉黑，背起书包就要离开，不过不是回到老家，来到海城，还有一件事，是他一定要完成的。

    返乡公交辗转腾挪，两个小时以后，停在一个临海的小镇边，稻田万顷，几乎包围了整个小镇，到处也看不见山，只被整个蓝天包裹的这个小镇，叫做新海镇。

    这里有张峰的渔场，海上的白云间，藏着张成丢失的梦。

    下车以后，直奔海边而去。

    濒临盛夏，天气晴朗，海水被阳光照的发出莹莹亮光，波光粼粼，天气正好。蓝天白云包裹着这座小镇，就像在天边。

    海边有座高台，台中有台阶，居民入海，多是从台阶下去。小镇就在台上的天地，以此防浪潮。

    张成顺着台阶走下，踩在沙滩上，一直走到波浪前。脱下鞋袜，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绳，串着银白色的貔貅。那是周悦曾送给他的礼物。

    攥在手里，如鲠在喉。

    周悦对张成而言，即是狂风骤雨的夜里亮起的灯塔，也是吞噬灯塔的黑云。有苦有乐，如今看来，周悦带来的痛苦，已经逼得张成不得不想办法连同那份美好一起割舍。

    到底后不后悔遇见周悦，张成也不清楚。

    清楚的是，周悦回不来，不管自己做什么也回不来，那么现在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减轻痛苦。

    曾说，想和你去看海，看什么样的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

    这个约定在张成心里，像一枚利针。

    所以今天来到这里，让约定和手链一起沉入大海。

    第一次来海城，和朋友赵欣一起，在父亲的渔场边就曾赤脚踩在沙子上，后来脚被螃蟹夹到，疼的嗷嗷叫，朋友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那个时候父亲说在海边就不会，概率特别低。

    那个时候，还无忧无虑…

    下定决心，用力把手链握紧，光着脚助跑一段，跑进波浪里，抡圆了胳膊，用力将手链掷出。

    手链挂着的金属貔貅咯的手心生疼，拳头依然紧握。

    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张成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周悦的爱，在这一刻，提现的淋漓尽致。脑子一热，甚至动了去找周悦的念头。

    可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不喜欢你你去纠缠人家干嘛？

    不管以前怎样，不管女生曾经说了什么，归根到底，也就是不喜欢你了，那么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再次下定决心，眼神变得坚毅，然后闭上眼睛，奋力将手链扔到远处的海底。

    睁开眼睛，发现手链还在手里，将手掌咯的通红，甚至有些发紫。像是在嘲笑张成连一个伤害自己的东西都扔不掉。

    张成在内心为自己感到无必悲哀。

    “你好”

    这时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张成回头，看见一个面庞精致的姑娘。

    “你好。”张成答道。

    女生问：“你刚才是在干什么，需要帮忙吗。”

    张成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下不去手，可以让别人帮自己扔掉。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很多事情，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谢谢，我没事。”

    女生又问：“我找一个朋友，你是本地人吗。”

    张成答道：“不是，我今天刚来新海镇。”

    女生说：“我昨晚刚来，我要找的也是一个刚来这里的人。”

    一阵海风吹来，吹动女孩的刘海。

    不过张成无心欣赏，说：“还真没注意有谁来这边。”

    女生突然笑起来：“你真没事啊，我刚才看你半天，还以为搞行为艺术。”

    张成尴尬笑笑，心想这人闲着没事看别人干什么，你又没失恋。

    女生又说，就这么站在那不怕被螃蟹夹到脚啊。”

    少年想起儿时的遭遇，也笑，并说不会，概率低。

    女孩不依不饶：“那你要是被螃蟹夹到脚会不会大哭。”说完笑容更加灿烂。

    张成依然笑着，笑得低下头，心想这人莫不是个神经病，就没想想自己会不会打扰别人？

    “不会”

    “那渔场的沙子和这里的沙子哪个踩起来更软。”

    张成一愣，狐疑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女生依旧笑靥如花。

    “你还欠我七颗星星。”

    男生张开嘴巴，目瞪口呆。

    “你是…”

    “赵欣，欣赏的欣。”

    渔池边的矮塬上，女孩满脸惊奇

    “你还会折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