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知禹一行人到达清秋山时是上午九点多。

    露营社的社长和宗知禹是同学，见宗知禹搭好帐篷，就提着背包走远时连忙喊道：“老宗，你要去哪儿？”

    宗知禹没回头，没什么表情道：“胸闷，去透气。”

    社长朝他喊：“别去没开发的地方，也别走远了！”

    清秋山是昌市尚未开发完全的风景区，也是他们这帮大学生这次露营活动开展的地点。

    并没有太深入山林，只在已开发的地区露营。

    宗知禹没回头，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搭完帐篷的几个社员聚在社长身边，小声嘀咕：“宗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脱离团队。”

    “谁叫他比我们更熟练呢？”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宗知禹在野外的生存经验比他们几个只是纯粹来野炊的业余爱好者高出不少的水平。

    社长听不惯他们念叨宗知禹，连忙开口：“支架子去吧，还有活要干，别念叨了。”

    宗知禹随手拨开枝叶，背着包往山林里又走了走，看了圈地形，绕到小道上，去了宽阔的崖边。

    山里的空气清新干净，他自从早上醒来后的胸闷症状因为山中的空气总算好了一点。

    手机没多少信号，他拿出来看了眼时间，又在崖边待了十分钟后，才返程往他们搭的营地走。

    “嘶嘶——”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四周响动，宗知禹皱了皱眉，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抓紧了手机。

    清秋山生态好，小动物有很多，未开发区域甚至有大型野兽。

    这种声音大概率是蛇。宗知禹抽出折叠的登山杖，面无表情地往四周挥了挥，驱赶潜在的生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安静，他拿着登山杖，徒步回了营地。

    “怎么样，风景还不错吧？”社长见他回来，一把搂过他的肩膀。

    宗知禹收起登山杖，拿开他的手：“还行。”

    会做饭的两个社员正在准备午餐，透完气的宗知禹上前，见那学弟生怕油崩自己身上的如临大敌模样，皱了皱眉，沉声道：“给我。”

    学弟悻悻把手里的扒拉食物的筷子递给他，百无聊赖站在一遍，不太好意思似的问道：“宗哥，我能做什么啊？”

    宗知禹没搭理他，只是自个儿往旁边站站，那学弟当他是有事吩咐，紧跟着他挤。宗知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碍事。”

    学弟：“……”

    社长和万金油似的，立马过来拉走学弟，对他低声道：“你们宗哥就那个性格，别打扰他了。”

    宗知禹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搭理人，总是保持沉默，像一块有呼吸的石头。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发呆。

    用过午餐后，一群人闲着没事干开始打牌，社长致力于把孤狼拉进团队游戏里，朝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宗知禹喊道：“老宗，打牌吗？”

    宗知禹没理他，社长“诶”一声，明白他的意思，安生钻回牌局里头。

    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某种爬行动物蜿蜒过枯枝落叶的声音。

    那群人打牌的声音并不响，但在这样空旷的景色中还是显得过分响亮了。

    宗知禹随手拿过一旁的登山杖，望向不远处颤动的落叶，目光沉沉。

    一抹松石绿混在其中，瞳孔细长深黑，直勾勾地注视他，发出吐息。

    蛇的眼睛。

    它望着面前的人类，眼眸试图烙印在他的大脑之中。

    宗知禹俯视那双眼睛，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在看一只脆弱的，可以被碾压的动物。

    登山杖在他的手中稳稳不动，片刻后，那双松石绿的眼睛消失在落叶中。

    身后打牌音持续，年轻的学生们笑闹，全然不知方才有一条剧毒的蛇来过。

    宗知禹抬头看澄澈的天空，蓝色倒映在眼底，那双黑到浓郁的眼眸也染上了几分天青色。

    社长连输五把，脸上贴满了纸条，匆匆告饶，躲到宗知禹的身边，像个闹腾到停不下来的熊孩子，挤挤他的肩膀，还没挨到，就被宗知禹躲开。

    “不要这么冷酷嘛。”他悻悻道，不被搭理也照样闹腾，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宗知禹睨了他一眼：“有蛇。”

    社长吓了一跳，随即安慰自己似的：“有蛇就有蛇，别去招惹就——”

    “剧毒。”

    “……”

    “那我们要搬吗？”社长抖了抖，他最怕这种长条形的动物，蹭地一下躲到宗知禹身后。

    “已经走了。”宗知禹拿着手杖晃了晃，最后看了眼方才那条蛇待过的落叶堆里，站起身往帐篷里走。

    社长在他身后哀嚎：“宗知禹，你这人！能不能少吓唬我！”

    宗知禹掀开帐篷帘，回过头冷淡看了他一眼：“胆子太小了。”

    社长：“……”

    营地附近有蛇的事情他还是和社员们说了，但听宗知禹说不用搬，全都胆战心惊地在附近活动，不太敢搞大动作，几个女生活动都把登山杖带在身边，预备撞上蛇就驱赶。

    他们胆子大，都是准备来过夜的。

    正在安排也夜间守夜的人时，在帐篷里小憩后的宗知禹直接道：“你们休息，我守全夜。”

    社长还想说什么，被宗知禹一口打断，只好作罢。

    到夜间后，清秋山开始落雨，宗知禹安静听帐篷外的雨声发呆。

    这让他很安心。

    他透过透明窗格去看外头的雨景，雨下的不大，雨珠滚落，映亮夜色中的一抹松石绿。

    宗知禹一怔，又见到了那双松石绿的眼眸。

    细长的瞳孔紧紧盯着他，宗知禹和它对视，忽地面无表情拿起登山杖指着那双眼睛。

    蛇没有离开，不理会他的威胁，诡异地趴在那儿，直直看着他，似乎在与他眼底最深处的深潭交流。

    帐篷内传来轻微的鼾声，不过一会儿睡袋翻腾，社长冒出头发凌乱的脑袋：“老宗，看什么呢？”

    宗知禹摇摇头。

    蛇走了。

    早上五点多社长率先醒了，硬压着宗知禹进睡袋睡一会儿，他负责看着营地那群睡到天昏地暗的猪崽子。

    宗知禹没拒绝，躺进自带的睡袋，闭上了双眼。

    然而那双松石绿的眼睛如影随形，像是要深切烙印在他的大脑中，逼着他永远不能忘却。

    宗知禹在睡梦中和那双眼睛对视，不愿触碰，也不愿给出更多反应。

    他与它仅仅是沉默地对视，仿佛在较劲儿。

    雨声再次响亮，他从梦中惊醒。

    帐篷外天色阴沉，雨落得很大，所有人都只能躲在帐篷或者雨棚下发呆打牌。

    宗知禹是个硬脾气的人，头发却意外的很柔软，睡醒后并没有狂野地支棱出奇怪的犄角，只有蓬松略显凌乱的大团。

    他半眯着眼，社员们在唉声叹气，社长走到他身边道：“天气也太奇怪了，不是说晴天吗？”

    宗知禹很平静道：“山里天气多变。”

    社长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实在无聊发慌：“聊天不？”

    宗知禹瞥了他一眼，径自站起身去刷牙洗脸：“不聊。”

    十足冷漠的回答，社长热情的心粉碎，西子捧心地找亲爱的学弟学妹们诉苦了，纷纷收获“宗哥就是那个性格”“学长不一直是这样”“这不是社长你和我们说的吗”等无情回复。

    回头一看宗知禹刷完牙，换好登山靴，拿着把伞，显然准备出去的模样，更是抓狂：“宗知禹，你要去哪儿！”

    无组织无纪律的宗知禹随手拿了个面包，撑开伞道：“散步，十分钟后回来。”

    社长简直要发疯：“你下雨天散什么步！”

    “天气好。”宗知禹面无表情拆开包装袋把面包塞嘴里，转身就走，摆明了拒绝和社长继续交流。

    他把笑闹声抛却脑后，躲在伞下。雨水与伞面为他精心构筑了独处的空间，让他那颗因为那双碧绿眼眸烦躁不堪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宗知禹没有在雨天走远，他身上没有带别的东西，并不适合长距离出行。

    到了昨天的崖边，山崖内已然是雨幕笼罩，灰蒙蒙看不清一切。

    只有一抹松石绿。

    ……又是松石绿。

    安静的心重新变得嘈杂，宗知禹皱了皱眉头，转身准备离开。

    他和社长说的十分钟也差不多快到了。

    虽然社长是个很聒噪烦人废话连篇的家伙，但他没有让别人担心的习惯，在规定时间内回去，才不会让别人担心。

    他快步往回走，登山靴像是缠上了什么东西，牢固坚韧，沿着鞋面滑动。

    “窸窸窣窣——”

    鳞片擦过枯枝落叶，溅落雨水，蜿蜒着来到了他的脚边。

    宗知禹的听力在这一刻忽然到达了巅峰，无数微妙的声响尽数传入他的耳朵，让他听见这座大山的声音。

    他低头向下望去，一截蛇尾沿着他的脚踝，缠住了他的小腿。

    墨绿色的鳞片，颜色格外纯净漂亮。

    宗知禹站在原地没动。

    蛇尾圈住他，尾尖勾了勾，他皱了皱眉，紧接着面上却浮现错愕。

    黑伞坠落在地，宗知禹被那截蛇尾圈住，直接往后拖去。

    宗知禹闷哼一声，双臂用力，直接抓住了一块石头，硬生生靠着上肢力量和蛇尾做抗争。

    那条蛇拽他的力气格外大，他甚至都不用去判断体型。

    宗知禹手背青筋暴起，掌心指尖几乎要被那块石头磨出血来。

    石块跟着他在地面挪动，拖出深刻的划痕。

    雨又变大了，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宗知禹全身几乎都湿透了，那条蛇尾终于松开他，脚上传来的拉力骤然变轻。

    他抽回脚迅速站起身，皱着眉往远离营地的方向跑——那条蛇还在他身后，他能感知到。

    腰间一股巨力，蛇尾放弃缠住他的脚，反而直接缠住他的腰，带着他彻底跃入山崖。

    宗知禹清楚感知到自己在坠落，他手上使力，试图扒开那条蛇尾。

    蛇尾松了松，他转了个身，坠入一片柔软的松石绿中。

    宗知禹猛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