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天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吓得不轻,还好车速不快。他苍白着脸,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神里全是惊恐。钟则坐在后排,头狠狠地撞在副驾的座椅背后,这猛地一砸,给他砸懵了,两个人明显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一天脑袋懵懵的,但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车头冒着烟,再看了看被他撞的奥迪A8,他整个人都吓得不敢说话,他回身看了看钟则,有些底气不足地问:“小钟哥,你还好吗?”
钟则从眩晕中回过神,说:“没事。”车子的安全性能很不错,加上撞击不是很严重,车门打开正常。钟则先开了车门下去,撞在副驾座椅的额头红红的已经隆起了一小块。
陈一天回身刚解开安全带下车,就看到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赵旭上前一步,说:“我已经报警,稍后警察会过来介入处理。我方保险公司稍后也会有人过来和您对接赔偿的事情。”
陈一天还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不起,事故是我的责任,赔偿我会积极配合一起处理。”
赵旭点了点头,说:“嗯。”
医院还等着钟则,这会儿又出了这个意外,陈一天又内疚又着急,他着急的站到一旁打电话处理。钟则站在雨里,蒙蒙的细雨将钟则的前额的碎发打湿,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上前,拍了拍陈一天的肩膀,说:“没事,赔偿我会付,你没事就好。”
安抚了陈一天,钟则才上前对赵旭说:“事故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全力配合处理。你们是否受伤,需要去医院做检查吗?”
赵旭看着钟则,一时间觉得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看对方也是诚意十足,他也不多说什么:“没事,之后的赔偿事宜你和我联系。”说完递了张自己的名片。
钟则接过名片看了看,抬头时看到了事故车辆下来的江轶,罗莱德撑着伞小心把人接出来,坐进前方开道的车。
“我想要借一辆车,很着急,费用和事故的赔偿一起赔付给你们可以吗?”钟则看着前面江轶上的车,高速路上,没有其他的过往的车,他也是没了办法。陈一天凑上来,着急喘着气说:“大哥,能不能商量一下借我们一辆车,我哥的爸爸在医院等着我哥……”说着好像要哭出声了。赵旭有点为难,说到底他也是小喽啰,眼下只有一辆车,还得送江轶回去,他也不敢答应啊。
钟则着急但理智还在,他说:“您为难的话,我去谈可以吗?”说完他看向江轶的方向。
陈一天有点哽咽地说:“大哥,帮帮忙,我们真的很着急,人命关天……”
赵旭是个眼皮子浅的人,他哪里受得住这般:“我不能答应你,不好意思。”两人心死,赵旭又说:“要不然你去和我老板聊?他心情好的话,说不定愿意帮你。但……”钟则一听有希望,哪里还顾得这么多,他快步上前走过去。
人还没到后座就被拦下来,罗莱德从后视镜看到来人,打开车门走到钟则身前,他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的中文:“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
钟则站住,微微仰头看了看罗莱德,说:“我父亲现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就等我回去,路上没有来往的车了,我想借你们的一辆车可以吗?”说完钟则湿润的眼睛看向坐在车里的江轶。
江轶一抬头就对上了钟则的双眼,微微泛红的往上翘的眼尾,长睫毛挂着雨,脸色苍白,一副失魂的样子。江轶没说话,钟则看着他,哽咽地小声说了三个字:“求求你。”罗莱德没有得到江轶首肯的回复,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不好……”
江轶:“可以。”简短的两个字,对钟则来说仿佛救赎。
钟则舒了一口气,无比真诚的说了句:“谢谢。”
江轶下了车,罗莱德撑着伞站在他身侧,他稍稍侧身和罗莱德说:“Finn en sj?f?r og kj?r ham av.”(找个司机,送他去。)
罗莱德点点头回道:“Jeg ordner det.”(好,我去安排。)
钟则听着眼前两个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有点愣。这时陈一天和赵旭跟上来,站在不远处。
罗莱德看了眼赵旭,示意他上前,赵旭是个有眼力见的,上前听吩咐。
“你开车送他,事故我来处理。”罗莱德说道。
赵旭有些意外还莫名的有些高兴,回道:“好的,好的。”
陈一天留下处理追尾的定损赔偿,没有跟着一起。车上就他和钟则,知道钟则是赶着回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开着车把人顺利送到医院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变成他送钟则,但这么看起来,他的新老板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嘛。
赵旭自己内心戏多的不行,钟则却没有他这么休闲的心情。
快两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医院,赵旭也没和钟则客套,让他赶紧进去看看父亲。他今年四十岁,也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多了几分怜惜。
钟则说了声谢谢,快步走进了医院,医院门口,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和交警都在等着他,知道家属着急病人的情况,也没说什么,带着人往重症监护室去。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紧紧关着,钟则在门外摁着呼机,一会儿医生才出来,例行问了些信息核对。
办公室里,钟则拿着医生的病情告知书,双手颤抖。
医生见状已经是习惯了,他手指着电脑上的CT片子,对钟则说:“病人送来的路上就已经没有意识了,急救中心的检查结果,大脑被撞击,心脏失去自主搏动,身体多处骨裂、骨折,现在重症这边,依靠机器辅助心跳,病人的状态无法支持进行手术,现在在重症,只能努力看能支持到什么时候,但不会太久,你还是早做好准备。”
“我能看看我爸吗?”钟则几乎坐不住,他双手颤抖,泪流满面。来的路上,他一遍遍祈求上天,一遍遍祈祷,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但奇迹没有发生。
医生摇了摇头,拿了抽纸递给他,他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生命,他也不是冷血的人,但事实永远客观,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也没能将病人带回来。
钟则擦干了眼泪,在病情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钟则才想起来陪着自己进来的两个人。张华拿着事故通知书上前一步,对钟则说:“钟则,你好,我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我姓张。事故发生我们也都很难过,事故初步的调查结果我需要告知你。”
钟则看着眼前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回道:“张警官你好。”
张华:“我们调取了附近的监控以及你父亲的行车记录仪的资料,事故发生在四月十一日下午一点左右,当事人钟阔驾车从城际大桥下高架的路口撞击护栏,紧急刹车后侧翻在山坡上。车上只有你父亲一个人,急救到现场时已经没有意识了。根据提取血液的酒精浓度,你父亲钟阔严重醉驾。”
钟则听着张华一个字一个字地阐释他父亲出事的过程,鲜活的生命被客观的文字所定义。
钟则:“我知道了,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张华:“你在这事故告知书签字确认就行了。”
钟则麻木地进行这些事情,该签字签字,该确认确认,仿佛没有灵魂的躯体。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从有记忆以来他的家人就一直只有父亲一个人。他是被领养的,从襁褓开始就一直跟着父亲生活,钟阔也从来没有隐瞒他这件事,血缘关系只是生物学上的亲缘纽带,他和父亲的感情不需要这种医学理论的肯定。
钟则抱着父亲的衣服坐在重症病房外的长椅上愣神,过了好久好久,重症病房的护士忙活起来,好一阵动静,他木木的眼神望向那紧闭的大门,最后护士开门出来,和他核对信息。
四月十二日上午六点,钟阔宣告死亡。
钟则看着手里的死亡通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脑子就像在一瞬间停止运作了。张华警官带着殡仪馆的人过来的时候他还抱着衣服坐在病房门前,脑子里全是父亲被安放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画面。
后面几天,钟则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还是张华带着他去开了死亡证明,去殡仪馆签署火化同意书。
钟则抱着骨灰回到家里,入目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以前觉得小小的房子现在变得很大很空旷,少了那个忙上忙下的身影,这个家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二十六岁这一年,钟则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家人。
夜里,他坐在父亲常坐的摇椅上,给李晗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李晗只和他说了节哀,让他处理好事情在回剧组。接着他打给陈一天,让他留在燕城好好休息不必赶过来,也给林远打了电话,说了情况但没说归期。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就没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