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医院,妇产科病房。

    一名年轻女子,正在慢吞吞地检查着背包,面色苍白但平静淡然。她见身旁母亲依旧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您就别担心了,手术都已经做完了,我这不好好的嘛。一会儿去表姐家接昭昭,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李芳脸色倏然一变,立刻站起身来捂住女儿的嘴,“嘘!”瞅了瞅门外,才低声说到,“你...你在妈面前就算了。出去外面,尤其在你公婆面前,千万可得注意!哪有刚没了老公的女人说话这么一脸乐呵的!”

    李卉娴被母亲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唬了一跳。不过她也立刻回过味来。

    也对,是她忘了,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一个新寡的女人...丈夫的死讯传来不过就是三日前的事情,居然全无悲痛,任谁看都会觉得十分诡异蹊跷吧。

    可如果她当真是新寡的女人就罢了,她并不是啊。不过,这话没法和任何人说。

    为了避免母亲担心,李卉娴只能应承道:“知道了,您放心,在罗鼎爸妈面前,我一定不这样,好不?”

    李芳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了,您今天都叹气多少回了,小心皱纹越来越多呐。”

    李芳听这话,是又庆幸,又担心。庆幸女儿的坚强,又担心她其实在压抑悲伤,强颜欢笑。

    这些年,女儿真是过得太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因为女婿罗鼎没了,她肯定是不支持女儿做人流手术的。

    李卉娴拉上包包拉链,挽起李芳的胳膊。

    “妈,走吧,昭昭还在等着我们呢。”

    “走吧走吧...哎,你慢点走,慢慢地...不出去吃了,接上昭昭,回我那儿,我给你们娘俩做饭吃。”

    “好,谢谢妈~~”

    昭昭是李卉娴的第一个女儿,是她和丈夫罗鼎婚后一年的“爱情结晶”。昭昭出生后,李卉娴就特别稀罕这个宝贝女儿,她看昭昭的模样,长得就好像她小时候,让她感到很熨帖。

    然而迫于公婆的催促逼迫和丈夫的暗示,她还是在生完昭昭出月子后的不久,答应了怀二胎。

    二胎是顺利怀上了,却没成想,不到俩月,李卉娴在家里接到一通电话——罗鼎,也就是李卉娴那个在市里大公司工作的丈夫,前一天加完班,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莫名昏厥倒地,抢救不及...死了!

    李卉娴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呆愣半晌后,哭得几欲昏厥,意识恢复后,眼泪不流了,话也不说了,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身边的人,仿佛失忆痴傻了一般。

    罗鼎父母忙着去市里,找罗鼎上班的公司讨说法。李卉娴身边,只剩下担心她照顾她,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李芳。

    等李卉娴意识恢复清明后,已经是办完葬礼。

    李卉娴立刻告诉了李芳,自己准备预约做人流手术的这个决定。

    李芳很惊讶,下意识地立刻提出了反对。她以为李卉娴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没有信心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可是她转念一想,单亲妈妈的苦,她自己三十多岁时就吃过。现在女儿才二十多岁,养两个岁数相近的娃娃,肯定比养一个辛苦多了。她再不舍得小外孙,也要先考虑女儿。

    然而李芳却不知道,李卉娴之所以提出做人流手术,并不是因为害怕养育两个孩子的辛苦。

    而是因为这时的李卉娴,已经不是不久之前那个哭得人事不省的,25岁的李卉娴,而是来自2034年,已经生育抚养过一子一女,甚至过完45岁生日的李卉娴!

    李卉娴重生了。

    重生的前一刻,她和女儿昭昭坐在车里有说有笑,等待着眼前40秒的红灯。谁成想,车辆起步后,刚刚行驶到路口中央,左侧冲出来一辆大卡车!丝毫不见减速,径直撞上来!

    待她再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时候,周遭环境全然变了。

    她回到了20年前的一天,这一天她突闻丈夫噩耗,哭得昏天暗地!也是这一天,她刚刚得知自己成了寡妇!

    李卉娴不敢确定周遭的一切旧人旧事,是幻觉还是真实。但她却因为情绪波动,感受到了肚里孩子的存在。她想到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未来,一阵心酸。

    前世的李卉娴,在得知罗鼎死讯的那一天,也是一样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身边的家人朋友都劝她“节哀”,劝她保重身体,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而她,也是念及这个孩子是丈夫生前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时怀上的,不顾母亲和闺蜜都劝她打胎的建议,强忍着悲痛,逼迫自己调整情绪,保养身体,这才顺利把孩子生了下来。

    如她的公婆所愿,她这一胎,生了个男孩。

    可她却没能料到,在往后的十几年里,公婆无视法院对抚养权的判决,时不时就要来争抢孩子,或是溺爱将就,满足他一切要求,或是时不时在他耳边说李卉娴的坏话。导致李卉娴这个严母和亲生儿子愈加疏远,甚至招了他的憎恨。

    那孩子刚成年不久,就偷了家里的母亲和姐姐的现金和首饰,离家出走。到最后锒铛入狱。警察通知李卉娴,她才得知,原来自他离家出走后不久,便沾上了赌博和毒品,甚至还参与了人口贩卖等等违法犯罪的行为。

    到了重生前那段时间,他已经服刑了一年多的时间,李卉娴申请过一次探监被拒绝后,也没再去看他了。

    不论是梦境或是真实,李卉娴实在没有信心再养一回。既然身处这个选择的分岔路口,既然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一场母子缘是孽缘...李卉娴想,那索性就斩断吧。

    打胎这件事情不可能告诉罗鼎父母,毕竟他们一直盼着要个“孙子”。而她身边的好友也因为她婚后全心全意扑在家庭上,渐渐疏远了来往。所以她做手术这件事情只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李芳。

    李卉娴想起手术时,她感受着腹中那个小生命一点点离开她的身体,也离开她的人生。她闭紧的双眼,终于还是阻挡不住泪水的奔涌而出。

    但也同时是在手术台上的种种无比真实的感受,让她终于确认了,重生这件事情,是真的发生了!

    回到此刻,李卉娴挽着母亲的胳膊,踏出医院大门。她望着午后的暖阳,虽然身体不免还有些虚弱,但这太阳照得她浑身由里到外,都舒坦了不少。

    母女两人接上昭昭,祖孙三人,回到了李芳独居的家。这里是李卉娴从小长大的地方。

    厨房里,李芳正张罗着晚饭,昭昭在卧室里睡觉,李卉娴呆坐在客厅,继续消化着重生这件事情。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人是丁萍萍,罗鼎的母亲。

    李卉娴拿起手机,刚接通电话,对面便传来十分不客气的质问声。

    “你不在家里好好养胎,跑到哪里去了?”

    忍下心中的不适,念及对方毕竟刚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李卉娴不想此时和对方冲突太过,便说道:“我在我妈这,我一个人带昭昭忙不过来。”

    “...行吧,有你妈照顾着也好。现在我们就指望你肚子这一次能够争气,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保护好孩子,明不明白?”

    李卉娴翻了个白眼,敷衍了一句“嗯”。

    随即,她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

    “您怎么知道我不在家?您和...呃,您回县城了吗?”想到前世的鸡飞狗跳,李卉娴心里还是膈应,没能喊出那一声爸,囫囵敷衍了过去。

    丁萍萍没有听出不妥,反而被李卉娴问得支支吾吾。

    “我...”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丁萍萍顿了顿,又道,“呃,保安...对,小区保安说的,说你昨天出门后没见回去。”

    保安会时刻关注所有住户进出?还给“家人”报备?李卉娴没再追问。

    转念想到出院之前,母亲提醒她要注意在罗鼎父母面前的态度,李卉娴语气关切地说:“罗鼎他公司那边怎么说?需要我过去不?”

    “别!你不要来!你就...就在家里,好好养胎!”丁萍萍拒绝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似乎生怕李卉娴自己跑去市里,随即又开始唠叨,“哎,罗鼎这事情,我们不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到处乱跑。外面的事情有我和你爸,知道了不?我们就指望你顺顺利利生个儿子...让我们罗家有后,能安慰罗鼎的在天之灵了...”

    丁萍萍说到后面,已经十分哽咽,电话那头,似乎还有罗伟国安慰她的声音。

    可李卉娴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三句话不离儿子孙子,别人在他们眼里都是工具,是没有生命没有价值的物件吧。

    李卉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嗯嗯”两声表示收到。

    其实重生之前,李卉娴已经好多年不和这对“前公婆”来往了,有她儿子的原因,也有罗鼎的原因。

    所以丁萍萍这一通哭诉和数落,在李卉娴眼里,倒像是一出时隔多年重新开锣的“原汁原味”公婆秀。

    十分钟过去了,丁萍萍还在唠叨,翻来覆去叮嘱,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不要来市里,照顾好罗家金孙,记得感恩罗鼎和他们长辈的辛苦奔波。

    李卉娴继续敷衍大法,几乎每隔一两句话就回复对方一个三连“嗯”。

    也是纳了闷了,怎么就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儿子?李卉娴忍不住想到,如果这个孩子当初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被对方重视,也不会来争抢...

    打住。

    李卉娴立刻制止了自己的联想。她重来这一辈子,有昭昭和母亲在身边,就足够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相信会的!

    此时,在卧室睡觉的昭昭,不知怎的突然哭了起来,李卉娴立马和电话对面的丁萍萍打了声招呼,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头,丁萍萍有些错愕。儿媳妇从嫁进来到今天,从没有这样突然挂断她电话的时候。

    心中有些不满,但是确认了她人是安全无虞,也对罗鼎公司这边的事情毫无所觉,也就够了。

    罗伟国见电话已挂断,问道:“怎么样?他们没有去联系小娴那边吧?”

    丁萍萍舒了一口气:“没有。”

    罗伟国:“那就好,看来他们也还是怕事情搞大。哎,她这胎才两个月,万一她知道了这个事情,气出个好歹,或者一怒之下跑去打胎,我们罗家就真的绝后了...”

    丁萍萍气愤:“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儿子?你觉得那黑心公司说的都是真的?”

    罗伟国没有直视丁萍萍的眼神,只是摆摆手。

    “我的儿子,我当然相信。但我们相信没用,那些照片和证据,如果给小娴看到,她会怎么想?”罗伟国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儿子还要背上污名,没法澄清。小娴的肚子是我们罗家后代唯一的希望了...”

    丁萍萍沉默。

    罗伟国看她一眼,没忍心在这个节骨眼,说出剩下那句已经在家说过好多遍的——“谁让你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李卉娴挂断丁萍萍的电话后,立刻来到卧室。昭昭小脸通红,哭声已经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

    李卉娴连忙检查了纸尿裤,抱起昭昭,熟练地给她清洁整理。

    一边整理,她一边温柔小声地和女儿说话。

    “昭昭乖乖哦,昭昭不哭哦,妈妈在身边哦...”

    换好了纸尿裤收拾好床褥,昭昭的哭声已经停止了,但是她仍旧是瞪着亮闪闪泪汪汪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李卉娴的脸。

    这时,卧室外的客厅,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李芳也听见了,但是人在厨房已经开火,一时走不开,便大声喊着:“小娴——”

    李卉娴小心翼翼把女儿放进婴儿车,这才走出卧室。

    李卉娴没有直接开门,而是通过猫眼观察着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头发染成栗棕色,烫着大波浪;卷翘的睫毛和深棕色眼线衬得眼睛越发有存在感,唇色是水红色。她身上穿的连衣裙是时兴的碎花款式,面色看上去有些紧张,一只手无意识地撩撩头发,扯扯衣服裙摆。

    不知道她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凑近盯着猫眼,李卉娴吓了一跳!

    李卉娴觉得这女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她应当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可能后来很久没有来往了?才导致此刻还未完全适应这个时空的自己,一时想不起对方的身份。一直拖着不开门也不是个事儿,直接开门打招呼,她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

    李卉娴犹豫着,只将门推开半臂宽。

    门外这女人见开门了,左手一把拉住门把手往外使力,想把门再拉开些。然而李卉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牢牢把住了这个距离。

    女人错愕,李卉娴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李芳从厨房端出一盘猪肉炖粉条,放在餐桌上后,探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动静:“是小沈啊,你怎么来了——”

    沈欣!

    李卉娴想起这个名字之后,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而更觉得尴尬僵硬了。在她的前世记忆里,从罗鼎去世后不久,她和沈欣就渐渐疏远,几乎二十年里都没再有过什么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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