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刘经理捧着手机，佝偻着身体，肚子被挤得仿佛快要从衬衫里流出来了。
突然门被推开，来人见他这模样，纳闷道：“刘经理，您看什么呢？”
刘经理一个哆嗦，手机啪嗒掉到地上，还没停下来翻滚，刘经理就已经蹲下身子抓住手机，没好气地吼：“你管呢！什么事儿！”
来人没看清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内容，只能隐约看见疑似东丽的包间装潢。
他只是一个前台，不敢多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唯唯诺诺：“刘经理，那个...小周啊，就是0201技师，她上钟的9号房客人结账走了，留了五星好评，但是没有下单增值服务...”
刘经理更烦闷了，挥挥手：“这个周来娣还真是个死脑筋，你和她说，这个月还开不了单就趁早滚蛋！”
“诶，诶好..”
等前台退出休息室，刘经理又拿出手机，“欣赏”着屏幕里视频。
这是他的“杰作”。画面里面是三五男子，围在一张按摩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男子，和一个跪坐在男子身上的赤身女子。
————
傍晚7点，李卉娴没想到0201这么早就下班了，还好她自离开会所后只转了一圈，买了帽子外套稍作乔装后，就在马路对面的快餐店蹲着。
李卉娴一路跟着0201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区，这里的保安亭似乎形同虚设，根本也不检查外来人的身份。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小区，和0201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一直到0201进屋关门。
李卉娴拿出随身的小本记下了来到这个地址的最后一步，又用手机拍了一张照。这才来到门口，扣门。
门从里面轻轻拉开一条缝，露出了女孩怯生生的眼睛和半张脸。
“您...9号房的客人？你跟踪我？”白日里怯懦寡言的女孩瞬间变得十分戒备，还有一丝慌乱。
李卉娴努力地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和善可亲的模样。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我下班了。”
“...只是吃饭，没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我没有和客人有过不正当关系，你，你可能找错人了。”女孩的表情涨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说完就要关门，却被李卉娴抵住。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所以才要请你吃饭。”见女孩表情稍稍松动了，李卉娴接着说，“你一个人在家吗？如果你不想出去吃，我可以去买菜，就在你家做饭，怎么样？”
女孩往屋内看了一眼，天然气和水电都欠费了，没法做饭。她见李卉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想起今天白天除了掀下衣角，也没别的动作。
“你可以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吗，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片刻后，两人结伴来到这小区外的一家苍蝇馆子。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是卖夜宵的老板们开始出摊了，到处都是招呼客人的声音。
李卉娴看得出这个女孩对于周遭非常防备，但是她很纳闷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和罗鼎...
0201看上去至多不过20岁的模样，和李卉娴重生前那时的昭昭，差不多岁数。但昭昭在这个年龄，正读大二呢。
“你和我的...妹妹，看着差不多大。”
0201停下筷子，咽下嘴里这口，眼巴巴地看着李卉娴，不太明白的模样。
“是这样，我呢...是一个记者，最近在调查一起社会事件。”李卉娴拿出罗鼎单人照片，摆在桌上，“这个男人，在你上班的东丽会所附近一家公司，担任采购主管，前段时间因工猝死，我们想要深挖一下关于他工作背后的生活。”
“和我没关系啊——”0201听见“猝死”这句话吓得差点噎住，不停地摆手，可她低头看清照片里面的人脸，登时脸色煞白——
“你放心，我没有要调查你的意思，我知道他生前来过你们会所，所以想要问问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随着0201一声惊恐的喊叫，四周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降低了声音，但还是不停地重复：“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不认识...”
李卉娴见她面色不对劲，立刻坐近了安抚：“别着急，没事，不知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李卉娴直觉这件事情越发蹊跷了，她本以为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出轨□□事件，可是这女孩似乎对于见到罗鼎那天的事情，非常抵触，甚至是恐惧？
女孩还在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不知道不认识”，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去，李卉娴不再提罗鼎的事，先安抚着女孩吃完饭，随后扶着她，来到小区内的一处花坛边坐下。
“记者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和那个男人的死没有关系...”女孩害怕地抽泣。
李卉娴见她哭得很无助，好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差点心软松口放弃询问了。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实在是进退两难。
“我相信...我相信你和他的死没有关系，但我知道你在前两个月见过他。我只想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他和什么人在一起...你放心，不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不会和别人透露我是从你这里听来的。”
女孩平复了一下情绪，小声问：“我能问问，您是怎么知道，我和那个男人见过面的吗？是...照片？”
李卉娴沉默。
女孩苦笑：“您送我上楼吧。在外面，我...说不出口。”
女孩的出租屋虽然逼仄，但还算是整洁清爽，不过看上去不像是独居室。
女孩给李卉娴倒了一杯温水，看上去情绪已经平复了一些，“您喝水。”
李卉娴捧着水轻轻抿了一下并没有咽下去。
两人并肩坐着，李卉娴拍拍女孩的背，示意她放松。
“您白天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周来娣。娣是女字旁加一个兄弟的弟。”
李卉娴心里一紧，想起罗伟国夫妻曾经想给昭昭起的名字，叫“盼儿”。
女孩没有停下，或许是想着一鼓作气，又或许是害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无处也无人可诉说。
“我老家在隔壁省，是临近莞市的一个村。我爸妈生下弟弟以后，需要钱，就收了三千块钱的彩礼，要把我嫁给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汉子。他们通知我的时候，我假装答应，半夜我就离家出走了。还好他们好像没有来城里找我...”
“啊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啰嗦了...”
李卉娴一直静静听着，见她紧张，立刻牵起她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
“我是想说，我来城里之后，想要攒钱打工，我想考大专。但是这边的大专，最便宜的一年也要五千元学费，还有宿舍费，学杂费，生活费，我想先攒个一万二。”
“可是我没有文化，没有力气，也不会说话。可能看着还算白净吧，有一次在街上发传单，被一个男的拉去东丽面试，说一个月包吃住，两千五百元底薪，干得好有提成。”
“这是我面试过的所有工作，工资最高的。然后我就去上班了...上班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上了三个月都没有能拿到提成，只有底薪，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按摩也经常被客人投诉手艺不好。”
“他们说，可以推销‘增值服务’，就可以拿小费，有提成。那群人来的前一天，刘经理对我说，入职三个月了，我每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会所给我发工资，再没有提成开单，就要辞退我了。”
“所以那群人来的时候，刘经理特别叮嘱我，这次要...要‘开单’。他们一群人应该是四个人吧，除了那个男人，还有三个，也是差不多年龄或者稍老一些。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我只记得进包间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按摩床上一动不动了...我很害怕...”
周来娣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眼睛里满是水汽。她不敢抬头看李卉娴，只是一直盯着地板...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那样的...但是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我太害怕了...”
李卉娴有些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追问是否过于残忍，“他们对你...”
“他们的手很恶心...小时候我被丢在村里一个伯娘家，伯娘家里的伯伯也和他们一样，拿手来摸/我...他们的手比那个伯伯干完农活的手，只是看着干净，但是就像湿泥土里钻出来的泥鳅，湿滑黏腻地一样缠在我身上，还有烟味，有口臭...我想吐但是不敢吐...”
“我想跑，我后悔了，但是他们围住我...不让我跑...他们还让我脱光了坐在那个男人身上，说只要我脱光了坐在那个男人身上，就不会再碰我了...然后他们拍了照片...”
周来娣哽咽着说到这里，已经难以为继，脸上满是泪水，哭得太过用力，眼睛甚至有些睁不开。
李卉娴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气得脑子快要炸开了！
这些败类！剪断子孙根喂狗都不配的渣滓！
周来娣还在哭泣，她痛苦地说：“我只知道这些了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和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信我...”
李卉娴憋住眼角的湿气，把眼前这个女孩抱进怀里，安慰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如果你要惩罚坏人，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和你说的这些，好不好？我不想我男朋友知道...他对我很好，他说公司宿舍不安全，这个房子就是他租的，他不收我房租，有空就会接送我上下班。如果他知道我这么脏，一定就不要我了...”
“你放心，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在任何时候，能力范围之内，都要先保护自己，这是没错的。”李卉娴摸着周来娣的头，“你不脏，你很好。”
周来娣听到这里，小声克制的啜泣，终于变成了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