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喝了不少酒,醒来时头又痛又胀,江渺赖了会儿床,终于掀开被子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正身处陌生的房间,浮夸的装饰和花花绿绿的帷帐蜡烛让人莫名。
不知为何后背冷汗刷地下来了,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说的话做的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瞬间,大脑仿佛停滞了运转,江渺俯身痛抱住膝盖,把通红的头埋进手腕:妈的,她昨天都干了什么!
你明天不活了吗?
好半晌她才鼓起勇气抬头看,确定房间只有一个人才终于缓过劲儿来,只是脸颊还红红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将自己收拾一番迅速下楼。
外面已经没有严府的人了,不过她仍然很谨慎,对面舞坊早已经开始营业,门口大厅内游人熙熙攘攘。
江渺找了空桌坐下,立即便有小二上前“客官,吃点儿什么玩儿点什么?”
“帮我打包一壶”她想了想魏夫人说的那东西的名字“天上云曲,是叫这个吧?”
小二闻言,冲她歉意一笑“抱歉啊客官,这天上云曲呢本店只售予天字阁的贵客,且一年只出售三壶,不过店内还有许多其他的美酒,像柳娥春,霓裳曲也都不错,尤其是这霓裳曲,酒味醇香浓郁,味道尝起来与天上云曲也不遑多让,而且便宜许多,属于是本店最畅销的美酒之一了,客官不妨试一试?”
“我不是自己喝,我是帮别人买的”江渺为难,这天上云曲购买门槛如此高,魏烟就拿根簪子来,别是把她当冤大头吧。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了那簪子,倘若只是买酒,魏烟知道自己有求于她,自然可以要求她来出钱啊,况且她被软禁多年,身上早就没有什么可傍身的东□□此簪子留下,必然是十分重要的物件。
难不成是什么信物?
江渺连忙把东西拿出来,递给那小厮“你瞧瞧,这可是个好东西啊,看看能不能换酒。”
天上云曲一壶价值千金,多少达官显贵想喝也不能轻易买到,小二只是按照店里的规矩办事,又不好赶客,只能勉强拿过那普通银簪端详,仍旧面露为难“客官,您这簪子虽精美不俗,但想买天上云曲恐怕还是不行,但您若真想要,不如先包下一间天字阁,再多来坊里走动走动,等您在店里消费够了,掌柜的自然会为你大行方便。”
江渺皱眉,不死心的拿过簪子在他面前晃“你不认识?”
小二疑惑“有什么玄虚在里头?”
“你们掌柜呢?”江渺决定再试试“我先见他一面,见到了什么天字阁都不是问题。”
闻言,小二眼睛一亮,连忙带路“好嘞贵客,里面请。”
舞坊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青年人,文质彬彬的,不过,江渺觉得他有着眼球,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听说贵客想定天字号的房间?”老板笑眯眯的请她坐下,又在旁边妥帖的倒茶伺候。
“我是想买贵坊的天上云曲,可惜那小二不肯,说什么要包天字阁,冲销量才有资格买。”
闻言,掌柜歉笑“客官还请见谅,这天上云曲来之不易,每年我店只售三壶,这卖家多货品少,人人又都想要品鉴,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设了门槛,不然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江渺点头表示理解。
“敢问老板贵姓?”
她突然一问,老板显然没反应过来,愣了瞬间,礼貌回“鄙人姓刘。”
“啊,姓刘。”
“客官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想着你们有没有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呢。”
老板的笑容凝固了片刻,若无其事道“这世上长相相似却无血缘的人不知凡几,可能是巧合吧,对了,你那位和我长相相似的……朋友?如今身在何处啊?”
江渺也随口道“就在严府啊。”
“严府?哪个严府?”
“还能哪个严府,矜泽城除了郡守府外有别的严府吗?”她拿出簪子晃悠,过不在意的说“哦对了,就是那个人托我用簪子买天上云曲的,哎,你说说,她也不打听清楚,这天上云曲居然这么贵,那里就是一根簪子能买到的。”
“我呢,确实没钱定什么天字阁,回去我会跟人说清楚的,今天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先走了。”
她正准备往外走,掌柜却突然追了出来“姑娘等等!”
“掌柜还有事。”
掌柜笑了笑,看了她那簪子道“别的或许不行,但姑娘这根簪子,还真可以。”
江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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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真是云来舞坊的天上云曲?”魏夫人摸了摸酒壶,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似乎并不相信。
失踪了两天,出钱出力好容易才打发了揪着她不放的杨妈妈,又马不停蹄的跑过来,江渺简直快被累成狗了“那不然呢?话说天上云曲千金难求,掌柜本打死不卖,可见了你那根银簪却又肯了,顺便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
“那人说”江渺蹲下身,附在魏烟耳边,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一边压低声量“既然已经拼命逃出去了,又何必回来求死呢?”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魏烟虽然压抑着,却还是控制不住闭上了眼睛,似在逃避什么,可嘴角又抽搐不停,但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六岁进入云来舞坊,一边学习琴技掩人耳目,一边接受训练杀人越货,她们这种人是江湖上命最不值钱的杀手,有钱就能驱使。
直到她遇见了严拒慎,他帮她找药师压制体内天上云曲的毒引,又费尽心思帮她脱离舞坊的掌控,自此,她以为自己终于自由,却不想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踏进另一个地狱。
见她不愿意吭声,江渺只能继续放线“说实话,那个掌柜和你长得很像,你们?”
“他是我的哥哥,也是坊主的得力助手。”
魏烟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竭力平复自己的语气,空洞的眼睛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涌出。
“坊主手段残忍,唯利是图,我还以为他早已死在坊主的手里,没想到还活着。”
听她一解释,江渺大概串联出了始末,反问道“那人说天上云曲是酒也是毒,你的身体里早有毒引,虽然压抑多年,但一旦大量喝下仍必死无疑,你故意让我传递消息给舞坊,不止是为了服毒寻死吧?你刻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想让舞坊派人来处理你,也是想让舞坊顺便找找严拒慎这个破坏舞坊规矩之人的麻烦。”
她没反驳,江渺继续分析“如果不是遇到了你的哥哥,恐怕我也有去无回,你这人,好歹毒的心肠,合着我的命不是命是吧?”
“随你怎么说,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至于你,你接近难道就目的单纯了?”
“我是目的不纯,但我又没有要你的命!”
魏烟无言以对,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江渺压下心底的愤怒,抢过桌上的酒壶,耐着性子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亲人在世,那什么天上云曲也就没必要了,你可以告诉他你的处境,你们毕竟是亲人,相信他不会放任你不管。”
“告诉他有什么用?我已经是个活死人了,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没必要牵连他人,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容易,何必在意我这个废人,况且严拒慎在矜泽城只手遮天,我曾是他的清道夫,他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所以你就选择不声不响的求死?”
“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我过够了,等我亲耳听到严拒慎的死讯,我便彻底了无遗憾,自然也就没必要在苟活世间让些贱人来搓磨我,我唯一的遗恨就是没能亲手了结那个禽兽。”
“你很想杀严拒慎?”
“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原来如此,此刻江渺终于明白为何她对严拒慎会是这个反应,默了片刻,她小心提议道“反正你都要死了,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给你一个手刃严拒慎的机会,你帮我救一个人。”
听到她这句话,魏烟的反应出乎意料,她看不见少女的模样,只能从几日的接触判断她的来历不明,原以为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卒子,可听她如今的话,似乎还是个胆大包天无知无畏的笨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难得有耐心解释“严拒慎是矜泽城的地头蛇,此人生性多疑,手段狠辣,身边常年豢养着无数暗卫死士,就凭你?痴人说梦!”
“可你不是也有所察觉吗?如果不是猜到他快要死了,怎会叫我替你去一趟舞坊?”
江渺说道。
魏烟不可否置“是,他这么多年招惹的秘密太多,早就有人想动他了,只是他一直龟缩在这一亩三分地不肯出去,那些人才迟迟不肯动手,但这次我有很强的预感,严拒慎他在恐惧,我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你曾是杀手,又在严拒慎手里效力多年,一定很了解他的弱点,如果你的眼睛看得见的话,你有把握能杀了他吗?”
“呵,倘若我的眼睛还看得见,即便只有一成把握,即便有去无回同归于尽,我也能手刃他!”
江渺萌生希望,蹲在她膝边仰头看她,忽然道“那如果我说,我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你开什么玩笑,你看清楚,我不是瞎了,我是眼睛生生被人剜了,怎么可能还能看得见?”魏烟无情道。
别人没办法不代表她没办法,别忘了,她在这个世界是有金手指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积攒了许久的积分这下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于是自信的拍胸脯“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届时你自然就知道。”
她说的无处笃定,魏烟心中竟真的浮现一丝希冀,如今这步田地,总不能更坏了吧。
“你想救谁,怎么救?”
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江渺低头悄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难怪,原来你认识想杀严拒慎的人”听完她的话,魏烟无声轻笑,她用手指绕着发丝,仿若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偏头“看向”江渺“话说你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千方百计的找我,就是为了治好我的眼睛然后让我帮你救人,这不必非我不可吧……”
“不不不,救人是突发状况,我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目的……”
“我想向你求证一件事,事关当年北凉王府通敌一案”
“北凉王府”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是了,我早知会有今日,仇恨是无尽的漩涡,每个深陷其中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劝你一句,千万别像我一样落不到个好结果。”苍老疲惫的皮囊下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这把火造就了她却也吞噬了她,让她每时每刻都活在吞心蚀骨的阴影下,一日也不得安宁。
仅存的良知让开口,试图挽留一个即将步入深渊的后来人。
“我没有被仇恨蒙蔽”江渺解释“可我和你一样,或许并不能劝说一个人放下一切,仇恨的痛苦会麻痹一个正常人的感情,让他产生一种死亡即是解脱的错觉,而卸下对死亡的畏惧后,复仇之路恐怕就再难回头了”
对他们来说,遗忘和原谅,都是对亲人的背叛。
“你知道就好,说吧,你想问什么?”
“当年京城中传递消息给北凉王,害得靖北军孤立无援,北凉王府背上通敌叛国罪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答案近在咫尺,江渺莫名恍惚了片刻,她心中其实早有猜测,不论多怪力乱神的事情在她这个穿书者的眼中都算不了什么,所以,别人决计想不到的答案她却能有所预感。
而那个答案,正在被魏烟缓缓揭露。
“时隔多年我能回忆的信息不多,只记得那时我被严拒慎派去秘密负责和京城中的某个‘贵人’传递消息,之前都只是送送信,可最后一次严拒慎却让我只身进京,而我也确实见到了那位‘贵人’,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个人年纪很轻,虽然遮住了面容,但声音稚嫩的却像个孩童……哦对了,他的左手食指指腹有茧,上面有一点不知是墨水还是黑痣,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江渺的眉头紧皱,心中已有答案,魏烟看不见她的表情,仍在叙述“应该不是卒子,他年纪虽然不大,可周围的人却对他隐隐呈保护之势,而且他的言行举止虽不显山露水,却能感觉出来一定出身富贵人家,而且是久居上位的掌权者。”
“多谢”听到这里足以说明,江渺没再让她继续回忆,而是闭眼唤醒了系统界面。
她之前粗略的扫了眼特殊道具,里面有一个名叫‘焕然新生’的道具,功效很强大,只要人没死,就可以复原残缺的□□,应当也可以治好魏烟的眼睛。
她按下兑换,很快一瓶药水出现在现实的手中,江渺将它放在魏烟手中,知道这种光怪陆离的东西不好解释,只打包票道“多说无益,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你只管试一试,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