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酲未有正妻,香衡院的这些除了玉儿她们几个,其他的连妾室都算不上。
而即便以妾室这样的身份身着如嫁衣那般的红色衣物,显然是不被允许的。
若是方夫人知道,定然不悦,不说责罚,说教一番自是免不了的。
曲屏混迹三教九流之中,这些后宅的规矩却也有所耳闻。
她素来喜欢华丽贵重的东西,在徐宅时,没少因为穿红衣服戴满金首饰被徐老爷和徐夫人说。
说什么“那日婚礼未成,你不算我徐家的儿媳,不能穿正红色”,“红色太招摇,你年纪尚幼,穿着显得过于轻浮”之类的话。
只是他们夫妻俩也就口头上说说,不敢拿她怎么样。
至少贵人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既如此,时冰夏为何要穿这一身衣服呢?
那丫鬟又肯定地说道:“那人定然是时姑娘,只有时姑娘的头发有这么长。”
时冰夏有一头极长的头发。
寻常女子头发大多及腰,像曲屏这种半江湖的头发也留到了肩胛骨的位置,可她的头发却长至小腿。
单看背影极为惹眼。
想起孙春酲前些日子说的话,曲屏匆匆和她们道别,出了香衡院。
玉儿这次却是没问,只是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出了院子,曲屏抄近路从草坪踏过,却是听到两道细微的声音。
像是一男一女。
曲屏忙放轻呼吸,悄悄地靠在一旁的假山上。
透过奇形怪状的孔洞,曲屏朝里面看去。
只能看到两个并肩的背影,看着不像青年人。
“如今姚通海已然是废棋,你再生气又有何用?”
声音低沉,是当中那个男人说的。
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只是曲屏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一旁的女子冷笑道:“笑话我?京城那边传信说皇上又派人过来剿匪了,我看你还是想着怎么打发他们吧。”
这声音……
曲屏心头一惊,这人是方夫人!
男子偏头看向方如霜,握住她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没有收到密信?”
眉间留着深深的折痕,唇上蓄着短须,竟是孙正明。
若不是曲屏眼睛好使,眼下黑灯瞎火的,换别人还真看不清二人面容来。
方如霜从宽袖中伸出细瘦的手指,抚上孙正明的手背,仰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
这笑容……与曲屏印象中的方夫人十分割裂,完全像是两个人。
“想来过几日便到了,听说来的还是方大人呢,不知大哥可曾听说过?”
孙正明眉头紧锁,沉声道:“方弥谨。”
全然肯定的语气。
“大哥,这次怕是没有之前那么好打发了,弄得不好,连我都被拖累呢~”
语调竟还有些像是在撒娇。
孙正明嘴唇紧抿,低头不语。
良久方如霜朝外面走去,曲屏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出了孙宅,曲屏仍在思索二人之事。
曲屏虽未经男女之事,可这么多年混迹市井,什么下九流没见过,那二人举止亲昵,显然对各自都很熟悉,绝不是一般的兄长与弟媳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些孙春酲知道吗?
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若曲屏不是习武之人也很难听到这细微的声音,更遑论全身而退了。
此时夜已深,外面灯火零星,曲屏背着双生剑径直朝临崖寨走去。
到了山下她倒是停了下来,找了棵好歇息的树飞了上去。
毕竟那么大一座山头,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有些啥,她轻功虽好,遇上人自是不怕,可若是遇上什么猛兽却是很难全身而退。
还是等天亮了再想法子上山。
刚躺下,曲屏却是听到一声粗哑的卡痰声。
“呵——忒!”
曲屏忙从树枝上坐起身,“谁?”
她凝神去感知,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呼吸。
“小女娃,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带着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叫曲屏辨不出方向。
“疯胡子大侠?!”
倏地,一个强壮的人影从她头上的那根树干闪了出来,如落叶一般飘至地面。
离得这么近,她躺在下面竟然丝毫未觉。
疯胡子放声大笑,在深夜中显得十分突兀。
“小女娃还记得我。”
曲屏爬起来跳了下去,走到疯胡子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您这样的高手任谁也不会忘记的,倒是小女子这般平平无奇之人,您居然还能记得我。”
客套了两句,曲屏就凑了过去,跪了下来,“大侠,您收我为徒吧!”
疯胡子一把将她提溜起来,曲屏又拱着手跪了下去,“我是诚心拜您为师的,疯胡子,你就收下我吧!”
疯胡子砸吧两下嘴,摸着脸颊上浓密的胡子问道:“小女娃,你来这儿作甚?”
曲屏仰头回答,“我如今暂居孙家,孙少爷去了临崖寨,我去救他。”
“堂堂孙家大少爷,如何需要你这个黄毛丫头去救?”
疯胡子摇了摇头,又道:“就连我都不敢轻易上山,你背把破剑就敢上去?”
闻言,曲屏看了眼月色下的断崖。
“我轻功好,打不过就跑。”
“我看你分明是去送死,这临崖寨里的人倒没有多厉害,只是这山头地势险要,不好上去,我看哪,定然有别的路。”
曲屏顺着疯胡子手指的地方看去,跟着点了点头。
“我在这儿守了一天了,也没见着他们上去,你说的那孙少爷现在就被关在那儿呢。”
曲屏这才注意到山下竟有一间木屋。
“听说孙家少爷两年前抢了那土匪头子的姘头,那厮心胸狭隘狠毒至极,哪管什么少爷,定然会报复于他,我看哪你这情郎得受些苦了。”
竟然还有这事,那孙春酲岂不是自投罗网?
曲屏反驳道:“疯胡子,那不是我的什么情郎!”
疯胡子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曲屏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什么时候收我为徒?”
疯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小女娃,我早跟你说了,我不收徒。”
见曲屏仍木着脸盯着他看,眼里像是燃了一簇火苗。
他叹息道:“小女娃之前可有师父?”
曲屏摇头,“不曾正式认师父。”
“养父教我轻功,剑术是从养父偷来的剑谱上学的,自学了三年后又跟着一个江湖剑客学了一年。”
静默片刻,曲屏抬头去看他,疯胡子摸了摸下巴说道:“小女娃,我与你也算投缘,若是此间事了,你便同我离开康州,届时我传授你武艺。”
多次拒绝,本以为毫无希望了,没成想眼前这人竟然答应了。
曲屏大喜,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跪伏在地,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说完曲屏迅速叩了三个响头。
疯胡子拉起她,说道:“我不喜这些虚礼,你照旧叫我名字便是,之后再不准拜我。”
“是,师——”见他瞪着眼睛看她,曲屏又笑嘻嘻地改口,“是,疯胡子!徒儿谨记!”
见疯胡子眯着眼睛看着那处断崖,曲屏凑过去问道:“疯胡子,你守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你也跟这群土匪有仇?”
疯胡子冷哼一声,道:“这窝土匪跟康州豪强勾结,恶心至极,不过……我是来这儿找人的。”
这话倒有些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想到絮儿和时冰夏,曲屏又问:“你既然在这儿守了这么久,那你有没有瞧见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身穿红衣。”
疯胡子挠了挠头,“白天的时候确实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也被关在那屋子里了。”
那絮儿八成也在。
疯胡子躺在树下,身下传来窸窣青草被压折的声音,“小女娃放心,明儿个他们几个上山了,到时候咱们俩跟上去便是。”
不再担忧这些,曲屏便留意起其他的来。
“疯胡子,我也有名字的,我叫曲屏。”
疯胡子闭着眼睛说道:“这名字不好听,还是叫你小女娃好听些。”
“这名字哪儿不好听了?这可是我自己从古诗里面取的。”
转瞬轻微的鼾声作为回应传至她的耳边。
曲屏哼笑一声,又飞回树干上躺着。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曲屏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疯胡子给拎下树。
“小女娃,他们上山了。”
曲屏睁眼一看,木屋里陆陆续续走出几十个人,为首的几人拉过用绳索绑着的二人扔上外间的木推车上。
那绑着的二人正是孙春酲和时冰夏。
孙春酲浑身是伤,显然是昨夜被打的。
他勾着脖子被扔在车上也没有丝毫反应,绑在他身后的时冰夏脸上竟然带着些悲戚之色。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曲屏同疯胡子后脚便跟了上去。
疯胡子轻功比之曲屏更甚,二人有备而来,身上衣物毫不起眼,他们暗中跟在后面,那群土匪自然毫无察觉。
曲屏只是有些纳闷絮儿去了何处。
昨晚她分明见到了她,絮儿一个弱女子,跑进了那群土匪烧杀抢掠之地又如何能逃出来呢?
既然不能逃出来那她去了何处?
毕竟也算是相识了一段时日,曲屏又陷入自责之中。
她怪自己昨晚只顾着李浮云之事,没有追上絮儿。
若是絮儿因此遭了难……
她不敢想这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