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完了，归熹提议带着姐姐去外面溜溜弯，放放风。归昀没有异议，父母也就随他们去了。
漓江流经朝歌城，在这里拐了一个之字形的弯，向北流去。这是一条很温和的江水，再加上科技的双重保险，几乎没有发洪水的可能。归昀小时候经常在晚饭之后陪着父母来河边散散步，倒也十分惬意。
“很怀念的感觉啊。”她悠悠地道，“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是啊。”归熹点头称是，“明年我就要高考了。”
归昀看着他，似笑非笑。
归熹被她盯得直发毛：“你瞅我干什么。”
“小子，支开爸妈，你就没有什么目的?”归昀踢踏着步子，看着漓江的水面反射着日光，泛着粼粼波光。
“姐。”归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了，“我觉得应该是你先跟我交代吧，爸妈他们不清楚，我心里还没数?”
归昀脸上的笑容一僵，偏过头不说话。
“姐?”归熹凑上来，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消失了，严肃地说道，“你那伤，给我看看？”
归昀叹了口气，轻轻扯了一下衣领，露出了一抹香肩。——当然，这个角度只有归熹可以看见。
香不香，归熹不知道，他看见的只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归昀的异常举动，又麻又辣的家宴，吃的自己都热得不行，归昀却把衣领高高地立起，一直都没有放下。
不扯则好，这一扯，从脖子蜿蜒到锁骨的创口便暴露出来。伤口还没有完全结疤，有些鲜肉还露在外面，只扫一眼就能体会到当时的严重。
归熹乍一看，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声音里面也蕴起一丝愠怒，低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噢，小伤，被流弹伤到了。”归昀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什么弹?”归熹冷笑，“你别告诉我是被战列炮轰了。赶紧从实招来！”
“真没有那么严重，”归昀扯上衣领，整理好。看了看归熹龇牙咧嘴的表情，见瞒不过，无奈地耸耸肩，说道，“被电磁弹打穿了。”
“啊？！”归熹一愣，“你不是宇军吗，怎么……”随即便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归昀摊摊小手，摆烂道：“你姐现在是五军八〇二师的第一独立团的团长。”
归熹沉默了。
在蓬莱，护国军中每个师直属的第一独立团，是宇军陆战队。
一支在鬼门关为整个师打头阵的部队。
河水依旧在流，不时有水鸟飞过，归熹默然数了数，三只。太阳照在水面上反射出来的光，此时显得有些刺眼，他踢着小石子，心中不知道想着什么。
“放心，你姐命大着呢，比这严重的都有。”归昀拍拍弟弟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有一次敌人打的核铳擦着你姐的头皮过去的，掉了半边头发，好几个月才长出来，军队里的同志都调侃我是阴阳头呢。”
归熹本想劝姐姐调到其他部队，但转念一想，就自己姐姐的性子，说也没有用。再说了，军队给你的职位，那是命令和责任，是你想调就调的?
他甩甩头，抛开这些自己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继续追问道：“你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
“明天早上，我就出发归队。”归昀答道。
“啊？”归熹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大吃一惊了，再这样下去可能没等成年就先得了心梗死了。
“像你说的，爸妈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归昀叹了口气，道，“现在的世界形势，你还不知道吗？”
“不是，”归熹停下脚步，张着嘴，“我还以为那是阴谋论呢？世界大战有那么容易爆发吗？”
“不仅是世界大战，”归昀用手指绕着头发，“很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星际战争。”
“你也不是不知道，人民政府没有刻意屏蔽这方面的消息和相关舆论，”归昀继续说道，“共和国本土的西部和南部边疆，香格里拉联邦共和国都在刻意制造冲突，尤其在东南方向的洛水洲。”
归熹担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些我都知道。”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地方。”归昀又补了一刀，“四大自治领独立之后，对于空间星域的重新分配是必然要进行的，你觉得这几个大国会吃个饭，和和睦睦地平均分配吗？”
归熹想起了两天前香格里拉第六舰队越过蓬香国界线的事情。原本他是个乐观主义者，毕竟上次世界规模的战争还是一千年前，现在却不得不现实一点了。
难不成，四战真要爆发了?
不由得有点慌了。
“上面也是这么想的吧，部队这样急地调动?”他稳了稳心神问道。
“对。”归昀望着天上高悬的太阳，接话道，“我们要去驻守九鹿星省的边疆。”
姐弟俩又是一阵缄默。
归熹不知道，但归昀心里可是十分清楚，九鹿星省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
师长当时看着九鹿又爆发摩擦的时候，是这么苦笑着说的话：“要不是从这里开始打，太阳都从西面出来了。”
“熹儿。”归昀停下了思绪，轻轻唤了一声。
“嗯?”归熹疑惑地抬起头。
“你将来是想进蓬科院吧？”归昀一笑。
归熹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归昀乐不可支，“你忘了，你小时候可是跟我说过呢。”说罢，便学着儿时小归熹挥舞着小拳头的样子，摆出一副坚定无比的表情，“学科学，报效国家！”
“……”归熹脸上一阵发烧，黑历史被翻出来的感觉可并不是特别美好。他嘟囔了一句“这么久你还记得啊”，弯下腰捡起一个小石子，稍稍一使巧劲儿，打起了水漂。
目送着小石子在水面上一蹦一蹦的，激起了四朵不大不小的水花。波纹以石子落点为中心，慢慢地扩散开来。
“蓬莱的航宇母舰技术正在被卡脖子，我想做点贡献。”归熹低声说，“可是我的物理成绩并没有那么杰出。”
“扑哧。”归昀没绷住。
“你笑什么？”归熹有点恼羞成怒，稍微提高了声音，嗔道。
“没有没有。”归昀一挥手，“你物理多少分啊？”
“好的时候九十多，一般也就八十多上下吧。”归熹落寞地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
“你觉得这会掣肘你未来的研究?”归昀忍俊不禁，“别开玩笑了，难道那些科学巨擘高中物理次次满分?”
“额……”归熹一想，好像是怎么回事。
归昀蹲下来，也学着刚才归熹的样子，拿起一块薄薄的石片，“嗖”地一下扔了出去。
石子在水上飘逸地玩着水上漂，比归熹还要多跳了两下，才落入水中。
六朵水花缓缓荡开。
“看到那几朵水波了吗？”归昀轻轻地说，“从中心向外荡开，水波会越来越小。”
“嗯。”归熹点点头，“我懂，机械波能量会损失。”
“没错，”归昀粲然，“我们换一个角度，在以中心为核心的很小的空间里面，水波的振幅会很大；但一旦扩散到大的空间里面，水波就会越来越小，渐趋于无。”
她一顿，观察了一下归熹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作一个类比——可能不太恰当嗷，你了解我的意思就好——你们高中现在，语数英物化生都要学，对吧？退一步讲，单就物理来说吧，你们要学力学，要学电学，要学热力学，等等等等，对吧？但是你们上了大学，还会这么一把抓吗？”
“不会。”归熹摇摇头，“会挑一个术业专攻。”
“没错。”归昀打了一个响指，“高中学的是通识，但大学可不一样，你们是选择其中一个方面作为自己的专业研究、学习。高中学习的作用便是为你奠定一定的知识基础，同时让你知道哪方面你擅长，哪方面你不擅长。而大学，就可以选择你自己最擅长的那一方面大放异彩了。”
“噢。”归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确实，我对电学尤其擅长呢，但是就是在力学这方面有所欠缺。”
“对吧？”归昀赞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大学的知识和高中的知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如同初中和高中一样。你现在的情况还不能确定你未来的成就，懂吗？”
“嗷～”归熹脸上的表情早已阴转晴，又恢复了之前笑嘻嘻的模样。“那我就放心了！”
归昀心中暗自叹息。
她其实不想打破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轻松愉悦的气氛，但是，她别无选择。
“熹儿啊……”
“嗯?”
“下个月你就要成年了，姐姐没办法那时候陪你，所以现在先给你。”归昀从随身的背包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归熹接过盒子，眼里射出欣喜的精光。
“谢谢姐姐！”他欢声叫道，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归昀一脸生无可恋地推开：“密码是你的生日，等我走了你再拆。”
“为什么？”归熹终于发现姐姐并不是很高兴，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熹儿，你就要成年了，姐姐常年在外征战，家里的责任，就落在你的肩头了。”归昀单膝屈下，眼圈有些红，“姐姐其实很愧疚，让你这个孩子刚一成年就要背负起这样的重任，但是没有办法……算了，你回去看我给你的信就知道了。”
她低下头，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担心在归熹心目中一直无比强大的自己哭的稀里哗啦会吓到弟弟。
“姐姐……”
归昀抬起头，看到了归熹。
小男生面容严肃。
他开口了。
“我会照顾好爸妈的，也会认真学习，早日进入蓬科院报效国家的。”
“姐姐，家里有我在，你就放心地去吧。”
“不要担心，你的熹儿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