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枫站在＂In-ni＂巨大的红色电子灯牌下，第一次发觉红色原来这么晃眼。
“In-ni”，全城最大的夜吧，此刻它就直挺挺地立在路枫面前，复古风格的建筑搭配妖冶的红，给这寂寥冷漠的夜平添几分魅色。如果忽略那巨大的电子灯牌，从外表看来，或许它更有几分朴实无华古建筑的味道，甚至能够轻松融入旁边的古城老街。然而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那扇紧闭的大门之后，多的是人尽皆知的纸醉金迷，酒色肉权。
寒风过于刺骨，人人都需要点藉慰。
门依然闭着，路枫看着它，此刻竟有些放空，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何。身后的寒风钻进他的脖子里，他只看到，那紧闭的大门，即将吞噬他的一切。
他还是推开了那扇大门，闷热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红一瞬间刺向他的双眼。他有些恐惧了，可是他别无退路，这里的薪资足够高，也离学校足够近，对于如今生活窘迫的他来说，无疑是最佳选择。
于是他睁眼看见了那些迷乱放纵的人们，他们迷离着双眼，酒色交错，放肆纵欲，单薄的衣物下是涨欲的□□。有人高声嬉笑，也有人哭叫嘶吼，他们仿佛达成某种默契，同一个空间，不同的世界。
有些地方，让你心有归处，却也有的是本事令你遍体鳞伤。
这，才是夜的本色。
“喂，小弟弟！”
这声音缱绻婉转，短短几个字却又极富风韵。
路枫一惊，心思陡然回归。转眼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火辣艳红低胸裙装的女人朝他走过来，她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风尘却又不失优雅。
“一个人？”
她靠在路枫面前的吧台上，两根细白的手指夹起一杯红酒，轻抿一口，然后抬眼慵懒的望向他。
路枫这才看清，女人精致的眉眼下，妖冶媚红的唇，他甚至一瞬间想到了褒姒，那一言灭国的绝世妖姬，怕也不过如此。
“呵。”
见路枫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或是有些不耐烦了，女人又轻抿一口，左手食指轻轻扣着吧台，鲜红指甲似一把锋利的匕首。
“小弟弟，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还是赶紧走吧。”她眼皮都没抬，放下酒杯，转身作势要离开。
“我……我是来应聘的。”
路枫终于开口，他知道，从他决定踏进这个门起，他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哦？”
“我是隔壁大学的学生，我叫路枫，我想来这找个工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甚至看见女人的眉毛轻轻动了动。
“隔壁大学的，高材生啊！”女人轻笑一声，饶有兴味的撑起下巴，丹凤眼微微眯起，端详着他。
路枫僵硬地站着。或许这就是风尘女子独有的媚态，她只是轻轻扑闪一下长长的睫毛，他就已经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长得还蛮标致的……你，成年了？”半分钟后，终于红唇轻启。
“我……今年大四……“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路枫已经习惯于别人的质疑，他长得显小，清澈的眉眼和稚嫩俊秀的面庞，常常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年龄。
“噗，真乖啊。今天你运气好，秋哥难得来一回，你跟我来吧，让他瞧瞧，这地儿，我可做不了主。”
她站起身来，朝他招了招手。
直到女人走出两步远，路枫才悄悄松了口气，抬脚跟上。
女人的个子很高，又踩着高跟鞋，路枫跟在她身后，低垂着眼，竟看不清前方的路。
秋哥，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吧……
路枫的思绪纷乱，面前的女人忽然停下，他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她。
“看我干嘛？到了呀。”
女人抱臂，倚在门上，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
路枫尴尬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忽然热得慌。
“你还真是好玩……等一会，我进去看看。”
她转身推门，突然又一顿。
“你太单纯了，不适合这儿。”
路枫一愣，她却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别无选择。
*
女人推门进去，犹豫了一会才上前。
男人坐在沙发椅上，手边放着一个账本，正在专注的看。
“秋哥，有个小孩说要应聘。”
女人放缓了声音，身子不自觉站直。
男人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瑞凤眼直直看向她，透着丝丝缕缕的凛冽。女人突然心中一颤，条件反射地别开目光。
“你，要不要见见他……”
“安云，我说过，不要再打扮成这个样子，我身边的人不是外边卖唱的。”
安云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每当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叫自己的全名。她也是大意了，秋沅今天不告而来，打了个她措手不及，实在没有准备可以更换的衣服。她有些害怕，害怕他又说出那种他身边不在需要她的话。
“对不起，秋哥，只是今天有个大客户，我不得不作陪……”她有些急切地解释。
秋沅却摆了摆手，“下次，我不想在看见这个样子的你。这个账本今晚在核实一下，这几个客户的账目都不太清楚。”
秋沅细长的手指敲敲账本上的几个数字，俊秀的眉皱起来。
“我这不养无用之才，你最近，不太认真啊。”
他的语气平缓，安云却分明感觉到周围的低气压，她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呼吸都有些不稳。
“对不起，秋哥。我，我最近实在有点忙，顾不上检查这边的账目，秋哥，你……”
她低着头，额角沁出汗来，她不想离开这，她不想再次回到那个肮脏冰冷的地方。
秋沅放下账本，理了理袖口，抬眼看到安云发抖的身子，才发觉自己又吓着她了，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地走过去扶住安云。
“对不起，阿云，今天有点事，我的心情不太好。”
安云缓缓抬起头，看见秋沅精致的下巴上絮着一些小胡茬，她心里明白，看来最近这事确实很让秋沅烦心。
她不敢张口问发生了什么，秋沅从来不让别人插手他生意上的事。她慢慢放松下来，秋沅应该是不会怪罪自己了。于是她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秋沅在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安云盯着秋沅，一瞬间晃了神。他生的极白，鼻梁高挺却不僵硬，嘴唇小巧而精致，一双罕见的瑞凤眼清澈幽深，曾有人评价他的眼睛像是一片盛夏的夜空，他的脸很小却有着极为流畅清晰的颚线，给这张柔美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安云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相伴多年，她依旧会被秋沅的美貌惊艳。倏于她反应过来，她想起那些曾经敢肆无忌惮盯着秋沅的脸这样看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她赶紧收回目光，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对秋沅存着何种想法，但是比起那些，她更为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舒适生活，现下已经是放肆了。
她稳了稳悸动的心神，扯起嘴角，“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秋沅已经起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闻言，脸上平静无波，好像刚刚的那一抹笑是一场幻觉。他合上摊开的账本，忽然开口：“你刚刚说，什么小孩？”
安云这才想起来被她遗忘在门口的路枫。
“一个隔壁大学的学生，说要……应聘。”
“哦？高材生啊，有意思，叫他进来。”
秋沅饶有兴味地撑起下巴，看向门口，想来是对这小孩颇有兴趣。
*
路枫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他有些无聊，心中忐忑。
秋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看着面前古铜色的木门，四周甚至还高高挂起几个大红灯笼，到处是檀木玉器之类的装饰品，再联想到酒吧的大门，能把这种地方建筑成古庙一样的风格，大概也就是个不服老的不惑之年的人吧？
他会收下自己吗？
路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次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
“喂！秋哥叫你进去。”
门突然开了，路枫还未回神就听见女人在他后面叫他。他转身看见她向他招招手，嘴角上噙，很轻松的样子。
“哦哦好，谢谢姐。”
路枫下意识整理了下衣服，才抬脚走向那扇木门。
“噗嗤，叫我阿云就行，叫姐多老气啊。”
安云侧过身，玉手轻轻捂住嘴唇，眉眼弯弯。路枫推门的手一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得不承认，安云确实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单是这样一颦一笑，优雅又不失魅惑，摇曳生姿，虽生在风尘，却偏偏有种脱俗之感，一动一静都恰到好处，掀起一阵阵涟漪。
路枫很难想象到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征服她，他更加好奇这个秋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直至推开门，路枫终于呼出一口气，他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秋沅坐在沙发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一本书，手指压在书页上，专心致志地看。路枫只看到他黑软的发。
闻声，秋沅抬起了头，目光扫向路枫的那一刻，扬起了明媚的笑容，两个小小的梨涡微微颤动。他合上书，起身走向路枫。
路枫看清书名，《理想国》。
路枫惊讶于秋沅的年轻，更震惊于他的美貌，他呆立在原地，秋沅的脸上蒙着一层雾，如海面蜃楼，美得仿佛是一场虚无的幻想。
秋沅收起了笑容，然而路枫还只是呆愣地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快，率先打破平静：“好看吗？”
“好看。”路枫愣愣地回答，言闭，才惊觉失态，霎时收回目光，他有些急切地道歉:“抱……抱歉！”
“你知道上一个敢这么看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秋沅眯了眯眼，复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尸体在宁江里泡烂了。”
“……”
路枫心底一凛，手垂下来，不受控制地捏了捏长T的衣摆。
秋沅慢慢欣赏路枫的窘态，过了许久，他才“噗嗤”笑出声。
“骗你的。”
“……”
闻言路枫又抬头看向秋沅，眼睛微微睁大，他不理解秋沅这奇怪的恶趣味。
秋沅回到沙发椅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路枫。”
“年龄？”
“二十一。”
“听说你是高材生？”秋沅突然认真地看向他。
“……”路枫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学的什么专业？”
“电信……啊，就是电子信息工程。”
“哦……”秋沅拖长了音调，“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来应聘调酒师？”顿了顿，又说：“这里不适合你。”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你相信我，我家邻居是个很有名的调酒师，我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好啊，我相信你。”秋沅打断他，意味深长地挑起眉。
路枫怔住，半晌才开口：“谢谢，我……”
“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那……”
“包吃包住，现在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
“哦，忘了，你放假了吗？”
“放了……”路枫机械地回答。
顿时空气陷入一片安静。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啊，不……不用！”路枫踉跄着转身，落荒而逃，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秋沅站在门后，目光沉沉，他紧握着拳，指尖渐渐泛白。
良久，他松开手，转身把桌上的书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