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厚甘甜的香气将她的目光拉到桌面上，氤氲的热气仿佛晨间山雾，带着说不出的惬意。
金黄透亮的乌鸡汤摆在餐桌正中，虫草花和红枣枸杞浮在汤面上，色泽鲜艳诱人。其余的菜肴围绕着炖汤摆成圆形。软糯粉嫩的山药炖排骨，滑嫩雪白的清蒸鲈鱼，翠意盎然的腐乳菠菜，从菜品的成色和品相上来看，就知晓火候掌控得刚刚好。这些菜一定十分美味。
而佐证这一点的还有萨菲罗斯的反应。萨菲罗斯并不是个重于口欲的人，在吃这方面他也没什么太高的追求。但饶是如此，她也留意到萨菲罗斯多动了两筷子。
“要是安吉尔哪天突然决定不当特种兵了，而是去开餐馆的话。我敢保证，他的生意一定会很火爆。”她咬了一口排骨，淡粉的肉炖得很软，轻轻一咬就爆出汁水，“不过能够在米德加找到新鲜食材还真不容易，尤其是里面还有蔬菜……有特别的方法吧？”
“现在五台战争还没结束。”萨菲罗斯向她解释，“在生活方面，神罗对1st几乎算有求必应。”
“但这个蔬菜应该是安吉尔自己种的。”萨菲罗斯说道。
她吃了一惊，圆滚滚的肉差点从筷子中间掉了下去。
“……诶？”
“你感兴趣？”萨菲罗斯抬眼看她。
“也没有，就是有点惊讶……安吉尔还喜欢种菜吗？”
萨菲罗斯慢慢地嗯了一声：“也不全是蔬菜。他喜欢各种绿色的植物，公寓里种了很多。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
安吉尔五大三粗的，居然喜欢照料植物，还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也算是她刻板印象了。她前世和安吉尔并不算熟，她对安吉尔也不太感兴趣，故而也没太过多地去了解他的喜好。
没想到第一次了解的契机居然如此奇妙，奇妙在她直接跳过了解的一步，先吃上了对方悉心照料的产物。
她再夹了一筷子菠菜，这次咀嚼的速度比之前要放慢许多。
好稀奇的感觉。
安吉尔临走前还特意在她面前摆了几碟荤菜，说是特意为她加的。但因为这几碟菜色泽上相对没那么鲜艳，她就没第一时间去看。
此刻填了些许热菜进肚，她终于将目光放在离自己最近的菜肴上，然后用筷子戳了戳：“这是什么？”
这个碟子由赭红肉片铺满，肉的厚度约有三四毫米厚，肉片极具颗粒感，像纹上细小的鳞片，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她尝试性咬了一口，略微苦涩的味道顿时撞入味蕾，还夹带着一丝腥味。她整张脸立刻皱在一起，历尽千难万险才将它咽下。
见她神态，萨菲罗斯显得有些意外，他也夹起一片，很小心地只在肉片边缘咬了一个小口，略微咀嚼，“看起来……像是猪肝。”
“那这个呢？”
猪肝旁边是另一碗汤，清汤里同样漂浮着类似于肉片的东西，颜色像干涸后的血。质感很软，筷子用力一夹就碎了，只比嫩豆腐要稍微坚硬一些。她不敢尝它的味道，这些泡在清汤里的东西，闻起来比前面的猪肝还腥。
萨菲罗斯也陷入沉默，看样子他也不知道。短短几秒后，萨菲罗斯拿出了手机。
“……是鸭血。”
“那这些……”她的目光迟疑地转向最后几道菜。
“安吉尔说，这些是他们家乡的特色菜。”萨菲罗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隔着食物飘散出的雾气，看过去，他的样子就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这都是利于补血恢复的食物，量不算多。达索琳，吃吧。”
“……！”她看向萨菲罗斯的眼神里一定带有控诉。
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她只能颤巍巍地伸出筷子，探向那碗鸭血汤。
可能是她的动作有点慢，萨菲罗斯伸出手，把那碗汤朝她的方向又推近了一些。
“……”
她一咬牙，夹起一片鸭血。
她果然还是吃不惯动物肝脏和血液的味道。在咀嚼吞咽的那短短十几秒里（也可能是几十秒），她甚至眼前都出现幻象了，如走马灯一般，把前世的苦痛回忆了个遍。
感觉还是不如此刻口腔中的腥味带给她的伤害深。
最后她决定把痛苦转移。
她放下筷子，“安吉尔的家乡，是巴诺拉村吧？”
“你知道？”
“唔嗯，之前听人提起过。杰内西斯还是安吉尔的老乡。”
萨菲罗斯有点不解其意，“他们从小就一起长大。”
“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分一些菜去给杰内西斯吧？”她眨眨眼，音调上扬，“他一定也很怀念自己的家乡菜。”
“……”她看得出来萨菲罗斯的脸上有类似于无语的情绪，银发的特种兵忍了忍，还是直言道，“……实在吃不下可以你直接说。”
“真的可以吗？”
“我也不是非逼着你。”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把那碗鸭血汤又推回去了一点。萨菲罗斯的眼神看上去确实挺无语的，他索性伸出手，把她面前那几份安吉尔爱心特制的菜肴挪到了自己面前，又把中间那几道色相更佳的寻常菜品推到她近前。
“吃吧。”萨菲罗斯温声道。
“不过那几道菜你吃得惯吗？”她瞟向萨菲罗斯的碗。先前被他咬过的猪肝，此刻还可怜巴巴地被他放在碗的最边缘，没再动过一口。
“这不重要。”特种兵神色寻常。
只是他动筷的速度比最开始慢上了一些。
“我刚才的提议是认真的。”她正色道，“杰内西斯既然和安吉尔同乡，肯定更吃得惯这个口味。我们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合适的菜应该给合适的主人。就不要给我们不懂品味的人糟蹋了。”
“但为什么是杰内西斯？”
“……给扎克斯也行？”她试探道。
从萨菲罗斯脸上的表情能看出来，这两个选项他好像都不太满意。但真要选的话，他大概更倾向前者吧。
“主要是，”她抿了口乌鸡汤，汤汁味道甘甜鲜美，夹杂着虫草花独特的味道，沁人心脾，“拿去给杰内西斯的话，可以顺便薅点他那里的白苹果汁。那应该是我目前对他们家乡唯一的好印象了。”
“巴诺拉村的白苹果汁吗？”萨菲罗斯回忆了一下，“我以前听说过，味道似乎挺不错。”
“嗯呢，很甜。”她放下勺子，双掌叠在颌下，“我有点怀念那个味道了，你去拿点嘛，就当是和他交换？”
萨菲罗斯没立刻应声，而是慢条斯理地在她对面用餐。
“你之前尝过吗？”她又追问到。
萨菲罗斯没有表态。
“杰内西斯有给你尝过吗？”
萨菲罗斯进餐的速度很慢，好像每一块食物都值得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不论入口的是什么料理，特种兵的神色都是如一的清冷和沉稳，没有透露出任何喜欢或不喜欢的意思。
“味道真的很甜的。”
他咬了一口红枣，鲜红欲滴的果实碰上男人同样微红的唇瓣，须臾便露出米黄的内芯。那些红枣她也吃了，不知道安吉尔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还是神罗有独特的食品供应链，至少她以前尝过的红枣都没有那么香甜。
“而且苹果里面，还含有铁元素哦。”
萨菲罗斯终于看向她。
“萨菲——”
她拖长尾音。
“……我知道了。”他停下动作，回她一声，“先吃饭。”
饭后和萨菲罗斯一起回来的，除了她点名想要的白苹果汁以外，还有几个鲜艳饱满的苹果。
学名为“白色巴诺拉”，但实际却呈以深紫色的苹果此刻正被萨菲罗斯规整地码在桌面上。苹果表皮尤带清洗过后的水珠，灯光之下分外可口。
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意外收获。她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归来的特种兵。
“杰内西斯非要给的。”萨菲罗斯语气不太自然。
“噢。”她应道，“真是好奇你们刚才是怎么交流的。”
……
夜晚九点过后的大厅寂静无声。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已经飘散了，萨菲罗斯把客厅的灯调成护眼的暖色，打开了阳台处的落地玻璃窗。
她正坐在客厅里较长的沙发上，垂头看手机。
这是白天萨菲罗斯从神罗给她带回来的新品，不仅具备防水的功能，而且材质更坚硬，更不易碎。她想萨菲罗斯拿这款手机给她的原因，应该也是想到了之前她坏掉的那两台。
据萨菲罗斯所说，他在第六区找到她掉落的手机时，那个小小的、玲珑的黑色铁块已经被利刃切成两半了。显然已成残骸，凄惨报废。
好像每次她出事的时候，先牺牲的都是手机。
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萨菲罗斯也坐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取出办公平板。她往他的屏幕上瞟了一眼，上面隐约是贫民窟的监控画面，“是昨晚的消息吗？”
“嗯。”男人的胸膛微微震动，他抬指滑动进度条，“杰内西斯最后只找到了那几个研究员的尸体。”
“……尸体？”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萨菲罗斯放下平板，侧头看她，“有人取走他们手里的东西之后，将他们灭口了。”
冷风顺着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等到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之后，才发觉，现在确实入秋了。
微暖的温度碰上她脸颊。原来是萨菲罗斯摘下了手套，触碰向她。
“还好吗？”萨菲罗斯温声问道。
她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是在查，是谁取走了那些研究员手里的……我的组织吗？”
萨菲罗斯没有否认。
“那查出来了吗？”
“监控被黑掉了。”
……她心里居然没感到意外。
甚至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今天在神罗，我警告过宝条。他的表现就像没发生过昨晚的事情。”萨菲罗斯突然提起白天的事情。
“你们起冲突了吗？”
萨菲罗斯微微蹙眉，“被制止了。”
“……”
“宝条肯定是第一时间收到昨晚的消息的……如果幕后主使真的是他的话。”她沉吟道，“昨晚的事情你上报了吗？”
“嗯。公开的时候一起提了。”
“上面是什么态度？”
她听到萨菲罗斯冷哼了声，语气隐有嘲讽：“神罗不会同意他们的武器有另外的归属，但是不同意也没有用，他们需要我。”
意思就是最终神罗承认了她“萨菲罗斯女朋友”的身份。
“……但这样听上去，关于昨晚的事情，如果我们要调查的话，神罗也不会给太多助力吧。”
“他们乐得粉饰太平。”萨菲罗斯身上散发着危险的冷意，“在我们拿到足以指证宝条的证据之前，哪怕再怀疑他，神罗也还是会偏袒他。”
没有监控，她被抽离的血液和组织样本也无所踪迹，看萨菲罗斯的态度，大概也找不到那几名被灭口的研究员的身份资料，他们大概率不是神罗公司明面上雇佣的员工（她听声音也很陌生）。最重要的是，直接对她出手、以及执行灭口的那些人身份不明，行踪不明，缺乏任何影响材料，更无从在切实可考的角度把他们和宝条关联到一起。
毕竟现在还是战争年代，宝条手里还掌握着至关重要的特种兵改造技术。
只要宝条揣着明白当糊涂，神罗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件事情说不准就要被他们轻轻揭过了。
……除非萨菲罗斯要不管不顾地提着刀直接攻击宝条。
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以萨菲罗斯如今的性格，他还做不出来这种事。他虽不完全认可神罗，却也还活在神罗的秩序里。就像连日在米德加内循环运转的列车，暂时走不出既定的轨道。
唯一算得上好的事情，大概只有今天白天萨菲罗斯在神罗走的那一遭，足够为她立起重要性。
神罗高层就算不情愿，也得保护她。
毕竟说得难听点，假设有了额外情感关系的萨菲罗斯是一头不再安定的猛兽，那么她就是那根拴住猛兽的锁链。
神罗必须得保证她的安全。
“你应该知道我提白天的事情是为了什么。”萨菲罗斯看向她，“宝条表现得越冷静，伪装得越正常，就越代表一点。”
她侧开目光。
从特种兵公寓的落地窗往外看去，依然能捕捉到云雾中神罗大厦的轮廓。黑冷的高楼在寒风中伟立，镇在生死藐无人记的米德加上，就像一座高高的墓碑。
神罗的LOGO，或许就是溅在墓碑上的血吧。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被人拿走的血样，已经送到宝条手里了。他已经开始着手推进了。”
“达索琳。”萨菲罗斯的声音很低，“宝条要你的血液和肌肉样本，是为了什么？”
她心头一跳。
“提前安排好接应的人员，杀人灭口，而且还准备好变更监控。这说明宝条已经足够重视昨晚的计划。”
“我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地去进行调查。”
这是遥遥回应之前他们约定的隐瞒。
呼啸的风声中，萨菲罗斯依旧在注视着她，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
原本覆在她脸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掌心愈发滚烫。
她的另一只手手指不自觉痉挛了下，然后她才发现，原来不是萨菲罗斯的手在升温，而是她在变得冰凉。
“我不求详尽。”萨菲罗斯说。
“宝条前段时间……”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艰涩，好像每句话都变成了钝刀子，刀刀割肉，提醒着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疯狂迷恋跨物种基因嵌合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