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能理解，毕竟是朗姆一手带大的，一脉相承嘛。”

    不知不觉间，降谷零又进入了波本的状态，那双紫灰色的双眼渐渐变得兴奋，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在黑暗中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彩，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欧文助理，或者说你更愿意被称呼为‘黑朗姆’？没猜错连莉兹的前助理出车祸也是朗姆那个家伙策划的，连带着这个U盘，一样也是从朗姆的手里流出来的——猜猜看，如果那位先生知道了、不，哪怕只是贝尔摩德知道了这件事，你亲爱的朗姆先生会怎么样？”

    他歪了歪头，像是一只无辜的、充满了好奇心的暹罗猫，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黑朗姆没有应答，一击不中，哪怕面色狰狞到像是要把降谷零生吞活剥了，他还是转身向走廊的另一头的黑暗跑去——一打二，优势不在他，他又不是战斗人员，没必要在这里死磕。

    赤井秀一从后腰摸出了自己的一把枪，就要上膛。

    他自己躲避那枚子弹也是没有问题的，FBI的顶级搜查官还不至于察觉不到配电室里有个人，时刻保持警惕更是必修课。但降谷零的反应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快，就像是知道黑朗姆完全沉不住气一样，在那个瞬间做出了躲避的举动。就在他想要追上去捉住黑朗姆时，前面的金发青年却摁住了他的肩膀，快速说道：“我来解决它，你去找工藤先生，让他帮忙疏散群众到救生艇上！”

    语毕，降谷零抬腿就追了上去！

    船舱里还残留着火药爆炸产生的硝烟气味，菲丽安娜更是在海浪里摇摇晃晃，这些都加剧了降谷零头晕的症状，但勉强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一边追着前方的人影一边冷静地回忆着有关黑朗姆的事情。

    上辈子作为朗姆的心腹之一，波本可没少和这位黑朗姆打交道，不过他们的战场从来都不是面对面的，而是互相在对方的任务里下绊子，最好达成“坑死人不偿命”的成就。毕竟同样是组织里年轻气盛又实打实有着能力的家伙，波本与黑朗姆都想要往更高的地位走，上面的位置又有限，后来由于朗姆本人终究时偏向于情报组，波本得到了朗姆的青睐被调往日本——组织的大部分势力都在这里，朗姆本人在这里的活动也更多，而黑朗姆则是被留在了美国分部，变相是被冷落了。

    也因此，波本没少和黑朗姆的炸弹打交道，那家伙和宾加一个样，都是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家伙，如果不是朗姆受不了他们俩的内斗禁止再互相找麻烦，很难说波本最后会不会找个机会把他送进去。

    黑朗姆和朗姆一样是个急性子，估计炸弹早就开始了倒计时，拆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先抓住这个罪魁祸首！

    而被留在原地的赤井秀一则是微微一愣。

    掌心传来硬物的触感，是金发青年刚刚急匆匆塞进他手里的，这个形状和大小，正好吻合降谷零先前挂在脖子上的U盘。

    而那双眼睛在看过来的时候，赤井秀一自觉没有看错，他非常信任自己。

    这么轻易地就将信任交付给他了？

    FBI的探员先生觉得这有点不对。

    可惜现在显然不是该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将U盘揣进兜里，向着宴会厅跑去。

    ——

    草草草草草！

    跑在前方的黑朗姆敏捷地翻过一截消防梯，恶狠狠地咬着牙，崩溃地在心里骂娘。

    原本布置炸弹的时候被人抢先就已经够让他生气了了，接下来还碰到了一个不好惹的记者——天杀的，为什么世界上要存在记者这种好奇心极其旺盛的生物！为什么这个记者还那么能跑导致处理完记者他都没能按照计划回到房间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是的，黑朗姆确实是接到了朗姆的命令才设计了那一场车祸让莉兹不得不换掉助理带他上船，但没人说过这件事情背后还会牵扯到贝尔摩德啊！

    原本的计划只是把那个金发的家伙抓来交给朗姆大人或者直接干掉，顺便去回收情报，那么将人和情报集中起来一起销毁简直是最省力的方法，毕竟黑朗姆的强项并不是正面的战斗，而是他的炸药，大规模的破坏才是他的专长。

    而这超出计划的贝尔摩德……天可怜见的，虽然贝尔摩德是出了名的魔女，组织里没有谁没听过顶级杀手的事迹，但贝尔摩德是个神秘主义者！神秘主义者！那该死的神秘主义！

    她最多出现在组织的流言里，偶尔会有一两个贝尔摩德执行任务的消息，也许与她合作执行过任务的人有机会一睹真容，此外，就因为那该死的神秘主义，什么也不剩下了——她甚至连任务都不怎么出，只知道她在组织里的地位不输于琴酒。

    这就导致，虽然好像大家都知道组织里有这么一号叫做贝尔摩德的人，但很少有人亲眼看到过这位青春的女神——即便看到了，也没人知道漂亮美丽的温亚德小姐是组织的魔女，而她身上神奇的青春永驻更是除了一部分高层与研究人员外无人知晓，她的名号又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打响了，甚至有人猜测她已经是个老女人了。

    有一些对贝尔摩德不满意的人甚至还是温亚德小姐的狂热粉丝来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闪电·汤普森和蜘蛛侠，可惜这里不是超级英雄的宇宙，达不成两人最终的冰释前嫌。

    而黑朗姆，作为一个朗姆手下的新锐，调来美国的事件不长，没有和贝尔摩德一起出过任务，更不知道的就是贝尔摩德手里的易容技术，让这位温亚德小姐多了无数的面孔，男女老少，主打一个多样性。

    现在黑朗姆正在努力思考贝尔摩德到底是谁，女性，五十来岁，因为朗姆的行为被迫来收拾烂摊子，现在极有可能本人就在游轮上——没错了，就是你，明明和莉兹闹掰了却坚持要来这场宴会的劳拉助理！

    现在老虎的尾巴是真切地踩到了，哪怕作为始作俑者的朗姆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一个普通的代号成员的黑朗姆却不一定能完好地退出这个漩涡——那就赌一把大的！反正菲丽安娜今晚是非沉不可了，干掉所有人包括贝尔摩德，或许朗姆大人还会高兴他除掉了一个组织里的对手呢！

    远在天边的朗姆打了一个喷嚏，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仿佛有什么很恶寒的事情发生了。真奇怪，他摸了摸手臂，决定把刚刚的感觉抛在脑后。

    并不知道在弯弯绕的内部道路里追逐的时候前面的黑朗姆脑回路也变得弯弯绕，降谷零紧紧咬着他的尾巴不放，两个人的脚步混着机器最后一点有气无力的轰鸣回荡在金属的空腔里，绕成一团无法分辨的嘈杂，里面传来几声枪响与弹壳落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渐渐的，连机器齿轮的咬合声都听不见了，黑朗姆才猛地转过身来，狠毒地看向降谷零。

    他们已经穿过了三层客舱，跑到了露天停机坪，但菲丽安娜这次出海没有配备直升机，整个停机坪上都没有障碍物，被海雾变得朦胧厚重的月光轻纱一样笼罩下来，而黑朗姆就逆着光，那张有点秀气的白人面孔被影子笼罩，看不清脸上的雀斑，棕黑色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疯狂，瞳孔幽深，反射着一抹金色的影子。

    为什么，总是有家伙来碍他的事！而且这个金发的家伙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不对付的感觉，果然还是按照计划干掉他好了！

    对着还在楼梯上奔跑的降谷零，他径直扣下了扳机。

    呯！

    降谷零再次侧身躲开了黑朗姆精确度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射击，子弹在钢铁的楼梯与地面墙面之间反弹，叮叮当当，与此同时，他举起了从赤井秀一身上顺来的枪——那家伙可不止带了一把，可不是自由美利坚——瞄准了黑朗姆：“你的朗姆大人可真是沉不住气，真是高调啊。”

    黑朗姆冷笑了一声：“这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我！”

    他们同时开了枪，几乎重叠的枪声在这个窄窄的门框边响起。

    子弹剪开降谷零耳鬓边的空气，擦过耳廓，飙出一线红色，转眼之间黑朗姆持枪的手则是爆出一蓬暗红色的血花，而他则是若无其事地忽略了痛觉，换了一只持枪的手，继续朝着降谷零射击。

    在狭小的空间里即便有把握躲开子弹也可能会被反弹的流弹击中，降谷零选择上到停机坪上继续和黑朗姆对峙。

    海上的雾气愈发浓重起来，哪怕是肢体带动的空气流动也能很明显地看到牛奶一样流淌着的空气，就在这朦胧的，静静流淌着的月色之下，两人滚作一团，星星点点的血迹撒了一路，宛若鲜红的罂粟飘零，一点点蚕食着他们的体力。

    从内部到停机坪的入口一路打下去，浪潮的呼吸渐渐近了，他们已经接近了游轮的边缘。

    两个人的枪里都没有了子弹，黑朗姆吐了口血，试图换弹匣，那张脸庞沾染灰泥和鲜血之后再不天真，他嘶哑地喊道：“和朗姆大人作对，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降谷零对此的回应是一记快准狠的肘击，直接将黑朗姆干得干呕起来：“哈，别说得好像你很忠于朗姆那个蠢货！”

    银亮的刀锋夹在黑朗姆的指尖，狠狠捅进了他的小臂，本就脏兮兮的白衬衫染上大量的血污，现在鲜红的液体也从降谷零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但他仿佛也短暂地失去了痛觉，下手更狠了，几乎是将自己作为一把武器完全压倒性地压制住了黑朗姆，拳头上击打的实感让他自上船以来就如影随形的眩晕感也消失不见，浓烈的，仿佛是金属生锈一样的血腥味挑起了他属于暗面的疯狂，绷紧了那一根神经。

    降谷零几乎要大笑出声。

    是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他失而复得的警校同期，也不是赤井秀一那样可以利用、值得信任的盟友，他面前的是用炸弹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犯罪分子，是沉甸甸占据了他半生阴影的鸦群中一只落单的乌鸦，他可以——

    ——将那经年累月的愤怒，对其倾泻而出。

    紫灰色的眼睛里流入粘稠的血液，熔岩一样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灼烧成灰烬，心跳在加速，身体仿佛被置于熔炉。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被接管了一样，每一拳都冲着黑朗姆的头部打去，重重地落下，从他的七窍里榨出血液。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有点像是旁观的视角。降谷零盯着黑朗姆的嘴唇，他好像在嘶吼着什么，但耳朵里传来的只有血液在心脏的泵里迸溅出来的声音，听不见别的了，或许是隐隐约约有些乱码，可降谷零对其也没有想要听清楚的心思。

    这种肮脏的东西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呢，估计是在求饶吧，全部消灭掉就不用听他惹人生厌的声音了。情报也好，任务也好，降谷零自认为都已经结束了，毕竟这位黑朗姆一周目的时候，也并不是一条忠诚的狗。

    哈哈，朗姆，从小培养的家伙都得不到他的忠心，这个朗姆就是逊啦。

    一拳接一拳，黑朗姆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他的脑袋凹陷下去，头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流从他缺了门牙的嘴里流出来，有些粉红的血沫堆在嘴角，双眼早就向上翻去，连带着手指也只剩下轻微的抽搐，俨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好像要死了。

    降谷零停手，再次疑惑地偏了偏头：他刚刚有用那么大的力气吗？

    不管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依然处于那种朦胧的状态，从黑朗姆的后腰拿到他拼命想要拿到的弹匣，抬起头，几步之外的停机坪上是那把枪。

    连枪都丢了还想换弹匣呢。

    血液淌进眼睛里让降谷零的视野里满满的一片鲜红，这次不会是幻觉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枪，机械性地依照着肌肉记忆换好了弹匣，再摇摇晃晃地走到黑朗姆身边，蹲下来。

    呯。

    补刀是个好习惯。

    降谷零想。

    有不少红红白白的恶心浆液都溅到了降谷零的身上，近距离射击下他避无可避，但降谷零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现在还处于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操纵身体的好像不是他。

    他看着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从黑朗姆的衣领下方掏出一枚小小的，像是扣子一样的窃听器，又敲了敲它，确认了它在这场对决中幸存下来，在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之后开口：“莫西莫西——”

    他的声带在工作。

    “你忠心的下属已经死翘翘啦，先生。”

    他听到自己笑嘻嘻的声音。

    “真是抱歉呐。”

    他的右手捏碎了那个精巧的窃听器。

    黑朗姆的尸体还横在他的脚边，降谷零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狠狠踢了尸体两脚，但因为体力和血液的流失最终放弃了把尸体踢下游轮，而那个已经损坏的窃听器则是被扔进了海里，小小一个，连水花都没能溅起。

    ……然后呢？降谷零有点茫然地感知着停下来的身体，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呢？想不起来了，也好像动不了了。

    失重感让他跌倒在地。

    这次耳朵里终于不只是血流的声音了，还有闷雷的声音，同时身体下方的地面非常忠实地传递来了震动的感觉，他勉强地偏过头去，看到了红色的烟火。

    炸弹，最终还是炸了，炸得惊天动地，黑朗姆疯狂地将所有舱室的炸弹全部引爆了，这艘船是必沉无疑了。

    火光冲天，失去了平衡的菲丽安娜向一侧倾斜，降谷零几乎没有反抗地顺应了地心引力的邀请一头栽了下去，而黑朗姆的尸体先他一步掉了下去，这下是物理意义上失去了踪迹，在空中还洒出些许液体。

    热浪尖啸着从下方扑来，被白光撕碎的金属舱壁变成不规则的碎片，浪涛怒吼着抬起头，这头深海的巨兽一口将渺小的人影吞入腹中。

    海水灌入耳朵里，后来的爆炸变得沉闷，扭曲成低沉的呓语，降谷零吐出一长串的气泡，意识最终趋于模糊。

    他最后的念头是，菲丽安娜好像是柴电混合动力驱动的游轮，最开始被小规模爆炸摧毁的地方并不影响轴发，而水密舱的炸弹布置更是单纯想要在船体上破开一个洞口，这个时候，菲丽安娜其实还有一种动力形式可以使用。

    Power take home，动力返回模式，由推进电机单独驱动螺旋桨，以在主机故障时实现“带你回家”。

    不妙，停机坪下方对应的，确实是螺旋桨所在的位置。

    好像要死了。

    从高空坠落到水面带来的是不输于坠楼的疼痛，降谷零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紫灰色的瞳孔涣散开来，意识旋即迷失在无边无际无声无光的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