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世界有一瞬间完全静止,屏息不动,闪闪发光,天际线被太阳的余烬勾出一抹金灰,世界笼罩在蓝紫的烟雾之中,面前的人只剩下一个朦胧写意的剪影。
几分钟前,宇贺神真弓还在发呆,思考着今天的幸村精市多少有点奇奇怪怪,一直在嘀嘀咕咕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据说在圣约翰雕像前许下心愿并触摸雕像底座的浮雕,就会重返布拉格,真弓会相信这个说法吗?”
“在捷克有个传统,情侣要是把写有两个人名字的锁挂在桥上,然后把钥匙扔进伏尔塔瓦河,就会一辈子在一起,看,我写好了,现在就去挂起来。”
“你听,有人在拉小提琴,是德沃夏克的四首浪漫小品,感觉很符合现在的氛围,太好了,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好兆头。”
她原先以为,是傍晚的氛围,在这片黄昏的迷眩里,看完天文钟的整点报时,他们可以牵着手一起散步回去,今天已经走了很多路了应该有点疲惫了,所以保持默契静静地不发一言也很美好。
没想到,他说,宇贺神真弓小姐,请和我结婚吧。
等等等等,这跟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啊!不管是谁的计划。
幸村精市的计划是返回东京以后就以庆祝夺冠为由邀请她前往那个能看到浪漫夜景的贵价餐厅吧,然后从服务员上前菜开始铺陈整个对话,期间到处会布满纤细奥妙的机关——这个人明白自己的劣势,不是临场就能发挥出明朗愉快的类型,又不坚决允许自己在这种重要时刻掉链子,只能提前预演与她的对话,直到把自己的誓言和爱意稳妥地收藏进那枚戒指里,然后郑重地滑入她的无名指。
而她的计划就是佯装不知,但是提前和餐厅沟通了延长甜品上来的时间,看看他因为计划被打乱而露出的微微慌乱的表情,然后恶作剧地问他一句“你在等什么”,不过事先声明,这是作为他串通身边的朋友把自己蒙在鼓里的一点小小惩罚,不是为了拒绝他。
她是想说Yes的,这一点从未改变,和时间地点事件都没有关系,只是单纯想答应他而已。
所以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以不成声的声音说“好的”;而幸村精市也以不成声的声音回答“谢谢你”。
他的眼泪向来很节制,总是满满地蓄在眼眶里,此刻恰好在他的瞳孔正中形成了一个闪亮的银环。好可爱。真弓继续笑着想,原来戒指不只可以被藏在蛋糕里,也可以藏在爱人的眼睛里呢。可想再仔细去看,却只是濛濛的一片了。
“这一段全部都很感人是不是?”真弓点点头,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另一只手扮作麦克风,“采访一下,幸村选手此刻心情如何?”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没办法地摇摇头擦擦眼泪,但是还是配合她:“比拿了任何一个大奖都开心,谢谢我的未婚妻让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的未婚妻说你只能是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因为现在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她。”
“我们不能并列吗?”
“恐怕不能。”
“那好吧,输给她我愿意,以后未来的每一天,作为世界第二幸福的人,我会努力争取第一的位置。不过……”他伸手把她抱紧,“希望我的未婚妻不要太得意,我会在今天找回场子的。”
报复是在她从浴室里出来以后开始的,在她简单清理的时候幸村叫了客房服务,准备好了一个精致的银色托盘,上面放着一瓶开启的红酒,两个晶莹剔透放着冰块的高脚杯,以及一小碟草莓和巧克力。
原来她的允诺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不能仅用一个谢谢来回应。
“哇,准备了这么多的大礼吗?这实在是太客气了。”
“让我等得有点久了,快过来。”他拍拍身边的床垫,直截了当地向她发出邀请。
太直接了,而且身体还是诚实地变热了,红晕从脸颊烧到胸口,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直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一起笑出了声音。
“你想先和我喝一杯吗?”她问。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不是,我想让真弓乖乖躺好。”
幸村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为其中高脚杯斟上暗红色的液体,啜了一口,然后像一只喝牛奶的小猫一样俯下身和她接吻,让甜涩的酒液滑进她的喉咙,在唇瓣的相互挤压里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脸因为刚刚出浴而亮晶晶的,有着樱桃果肉的柔润的光泽,眼下一片醉后的酡红,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她那颗标志性的唇边痣,就帮助他辨认方向的北极星一样,此刻随着她的吐息颤动着,他凑上去虔诚地亲吻了它,因为突然很想要永远把那颗星星囚禁在自己的嘴唇里。
他拿起一块巧克力,这次沒有立即送入口中,而是轻轻在她的唇珠上滑过,然后沿着她的痣,到下巴,缓缓、缓缓地向下,在她的颈间和锁骨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每脱离一颗扣子的束缚,他就要这样标记一下。然后继续他低头,唇舌沿着刚才留下痕迹轻轻吮吻,感受着她的颤抖和呼吸的变化。真弓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巧克力在体温下微微融化,黏腻的甜香带点苦味,混着红酒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幸村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甜点,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记住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
“精市……”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柔软很多,“好喜欢。”
幸村也笑,上扬嘴角挤起的脸颊被抚住:“喜欢什么?想让我怎么做?要具体一点,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呢?”
换在其余时候,真弓要瞪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她会这样说,同时伸手挠他痒痒,但是现在——现在她只会带着微醺之后的开放感地把自己往他怀里塞,吻着他的脸颊羞赧又得意地哼哼,就是喜欢啦。
“真弓现在的样子,很……”他不是很经常使用这个词,所以说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只能一边和她的身体接吻一边不自然地吐出一股热气,从未感觉如此完整,比完整更完整,只是被那道目光注视的时候,灵魂就已经满足到饱胀了。
“嗯,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可是,她太擅长说一些夺人理智的话,瞬间就可以把人的大脑清空一片。
显然已经超出承受范围了,那么再得寸进尺一些也是可以的吧?他拿起一颗草莓,完完全全浸入红酒中,然后将冰凉的酒精淋淋漓漓地落下来,看着它们顺着她的肌肤缓缓流下,就像在她的身体降下雨滴一样。她躺在那里,后背靠在一束光道上,晚风吹来的光线在她的眼睑下改变颜色,整个人像神山上淋了雨就会变成半透明的山荷叶花。
真弓轻轻瑟缩了一下,液体的温度让她微微颤抖,还没来得及抗议和阻止,身体就被抬高了起来,紧接着,小腹开始微微抽搐,视线的焦点逐渐在失氧中涣散。要被打败了。她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青年好看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唇红润润的,是那么清秀美丽,泛着水光,像梦境里走出来的纳西索斯,咬着那几片水仙花瓣的同时,也咬到了她的心。
“小弓真的很漂亮。”他箍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许她后退任何一步,伸手将整颗草莓喂进她嘴里,“……让我全部都吃掉好不好?”
称呼她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但在最最认真最最温存的时刻,他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找到了最亲昵的小名,真是太卑鄙了。
真弓咬住草莓,汁水染红了唇角。在那瞬间,她感觉自己徜徉在软乎乎的虚幻中,曲折的身体变成白色的珊瑚,身上的红酒像鱼群那样游进水里,迅速地消融了。
然后是长时间的相爱,情意绵绵,汗水津津,交握着的双手像一本书里紧挨着的两页,任空气都无法穿透进去。
“你怎么在发抖?”
“我有点冷。”
“那我坐起来抱着你。”
今晚感觉有点冷,因为羽绒被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床尾,她就这样和他相对而坐,这次对方的坏心眼程度堪称史无前例,不仅自己没打算结束,也不想让她这么快结束,只是凭借任性一直抱着她,吻她,然后让她陪他聊天,明明知道她现在说话支支吾吾的,拼出来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短句。
“怎么还在发抖?还是冷吗?”
“不是,这次是因为……觉得这样很舒服……”她用鼻尖贴着他的,然后是他不知不觉变得潮热的脸颊,“能抱着精市,能看到精市……”
“嗯……”
“怎么了?轮到你说不出话了吗?……唔!不要咬我,疼。”
“没什么,只是听见你这样叫我的名字,感觉会有点失控。”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有明晃晃的水光流动,“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当然不是了。”她心中充满甜蜜,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他,“换我来问了,幸村精市先生,快说,我是谁?”
他一下子就领悟了她的意思,还是带着那么点羞怯地念了出来:“宇贺神真弓小姐,我的未婚妻。”
“再说一次。”
“宇贺神真弓小姐,我的太太。”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再说一次。”
“宇贺神真弓小姐,我最爱的人。”他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重新把她重重地抱进怀里,“快回东京吧,我想把那枚戒指戴在你的手上,去见你的家人,然后去向神社的御神体还愿……”
真弓点点头。
“我猜真弓还想和朋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对不对?”
她又点点头。
“其实我还准备了很多东西……”
“如果是原先预订的求婚计划的话,我早就知道了哦。”
“不只是那些。”他们静静相望着,真弓的目光从他染上绯红的脸颊一直流连到他因为吞咽轻轻滚动的喉结。他那双白润的手因为紧张而紧紧地抓着被子,可是整个人透着沉静的光,“真弓,是我们未来的家,我大概找了几个你可能会喜欢的地点,想跟你一起去看看。”
“好的,我们一起看。”
她好想哭,可她此时此刻幸福得流不下一滴眼泪,只有满溢的爱与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