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具体是什么呢?是黏腻的体温,是全世界都变成了阳光普照之处,是布满冰冷凝珠的汽水瓶外壁。
坐在座椅上等待的时候,我看着路边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们,他们正用泡泡玩具相互追逐。肥皂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泡泡们轻飘飘地飘浮而起,像是一串串透明的梦。
“哇——!”其中一个抱着星黛露玩偶的小女孩睁大眼睛,兴奋地指向我,“姐姐的头发上有泡泡!”
我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却只触到微凉的空气,泡泡已经碎了,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
孩子们咯咯笑起来,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泡泡棒。霎时间,漫天都是晶莹的球体,有些撞在我的衣服上无声破裂,有些则慢悠悠地升向青空。
“真弓。”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远远的就看见那个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手里拿着两支雪糕,被风吹起来的发丝,没有褶皱的衬衫,均匀的铺平,嘴角微微牵起的弧度也能看得很清楚。
一个泡泡恰好飘到他面前,在即将碰到鼻尖的瞬间——
啪。
他轻轻眨了下眼,睫毛上沾了些许彩虹。
“哎呀。”
“怎么了?落进眼睛里了吗?”我慌忙在包里翻找手帕。
“吓你的。”他笑着把雪糕递给我,然后告诉我,“快吃吧,吃完该去排飞跃地平线了。”
我们走着走着,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我垂在身侧的手,就那么近乎没有触感地粘连着,我感觉到他中指上的茧似乎又变厚重了一些,于是手翻了个面,掌心相贴,紧密得填满了每一个指缝。
他的手忽然收紧了几分。我侧过头,看见他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看向我的眼神也像温和的小触角,谨慎地试探,让我在意起来了以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精市?”我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松了力道,拇指却仍固执地摩挲着我的虎口。“抱歉。”他说着抱歉,却把我的手攥往他那边带了带,我的肩膀几乎要贴上他的臂膀。
太奇怪了,我回想一下,刚刚一起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还好好的。
商店里限定商品很多,冷气也开得很足,我在一排毛茸茸的发箍之间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指了指杰拉托尼的猫耳朵:“精市戴这个吧。”
“为什么呢?”虽然这么问,但他还是乖乖把发箍接过去戴上。
“因为杰拉托尼是男孩子,你也是。他会画画,你也会。细思极恐的是,你和杰拉托尼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天啊,精市就是杰拉托尼对吧?我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人都是颤抖的……”
我看到他抗议一般地把发箍摘了下来,巡视了一圈,最后找来了一只史迪奇别在我头顶,顿时挤走了我头上的玲娜贝儿。
“这个才是真弓,史迪奇是UMA,你也是。史迪奇嘴很馋,你也是。最重要的是,你和史迪奇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原来如此,真弓的编号就是626对吧。”他对着镜子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孩子气。可下一秒又自己皱起眉,“但626是独自流浪到地球的,有点孤独,而且,我们这样不是情侣款。”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找到史迪奇旁边的粉色安琪发箍,“这样我们就是set了。”
“粉色的吗?”在我无言的威压(?)下,他还是低下头,倾身去够我的手,“那就拜托你了。”
我上手,熟练地帮他把碎发理好。触感蓬软,又带着他脑袋的温度。我微妙地,觉得自己好像在打理某种阳光下新盛开的翁草,忽然心念一动。
他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在做什么?”
“别动。”我轻声。
一个略显写意的偏分慢慢被我整理出来,翠雀、菖蒲、风信子……太神奇了,我竟形容不出来眼前的人更像哪种花。他浓而密的眼睫微微颤抖,鬓角的碎发隐约被细汗氲湿蜷曲。其实我不常这样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一个人,至少不会像这样,细到这个人脸上的每一丝纹路都延展我想要伸手去触碰的欲望。
“是觉得换个发型会更好看吗?”他认真问。
“只是想尝试一下而已。”我又给他拨回去,发自内心地对他说,“精市怎样都好看。”
那时的他明明笑得很开怀,还对我说:“谢谢你真弓。能和你一起来,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那现在这个看起来在闹别扭的版本是怎么回事?!我的信条是无法对喜欢的人坐视不管,看来是我名侦探真弓·马普尔出手的时候了。
首先排队闲聊的时候,他问我:“在东京玩得开心吗?”
这里必须补充上前提条件,那就是此次全国大赛的决赛会场在东京,加上受到苑子一家的盛情邀请,我便住进了照枝家在东京的大房子里,这段时间一直在享受余额不多的暑假;而立海的大家住在靠近比赛场馆的酒店里,忙得几乎双脚不能够沾地,我们约会的频率很明显减少了许多。
“很好啊,挺开心的,就是帮切原君补习的时候比较痛苦。”
横插一句,我终于见识到帮切原赤也补习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了。
“对,用这个公式算出来x=5,代进原式....所以选B。怎么样?”
苑子很轻地在草稿纸上勾画出正确答案。
切原盯着长长的复杂过程,眨了眨眼。
“为什么选B呀?”
“因为x=5。”
切原弟弟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的草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好神奇!这个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的天呐。苑子认命地按了按太阳穴,把草稿纸翻过新的一页,重新拿起笔抄写题干:“你再看一遍,现在已知……”
这个时候我要是笑出声,就会收到苑子毫不客气的眼刀,她要是示意我换班,我就会坐过去继续教学抓耳挠腮的切原,她就会整个人卸了力趴在桌子上趁机补充脑力。
“赤也让你觉得很困扰吗?”幸村拢了拢系在脖子上的薄外套,“这孩子缺乏一些自省能力,需要我和他谈谈吗?”
“要、要怎么谈?”
“是比较有立海特色的谈话方式,细节就不需要你担心了。”
日头正好,而我看清了地狱之子就在此处,别看他外表是这样,我怀疑他其实一只手就可以让切原弟弟坐飞机,所以我赶紧替弟弟谢绝了这份好意并赶紧生硬转移话题:“我看也是不必了,你平时训练已经够辛苦的——说到训练,对了,这次全国大赛情况怎么样?”
我们前面突然空出位置,已经开始进入室内了,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以防我被人流挤到,开始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些赛况,比如抽签是真田去的,抽中了一个强手比较集中的半区、这次跟冰帝在一个半区,可能半决赛会相遇、最后的对手很有可能是来自大阪的四天宝寺。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听他沉稳的叙述,在内心默默否定了“因为比赛压力太大所以即便来到迪士尼也无法放松”的猜想。
他接着又停顿了一下,然后问我:“最近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被打扰了?我想听实话。”
我愣住了。
当然了,幸村精市在我们这群躁动的同龄人里是很完美的存在,大家总是小心翼翼地传递着他的名字,像是捧着火焰摇曳的烛台,掌心微微合拢,去阻挡险恶的风。哪怕是男生跟他搭话的时候,也会略显窘迫地走在他身边,嘴巴一张一合小声说着话,少了许多平时面对其他同辈时的意气。这样的幸村总会礼貌地回应,却总会在看见我的第一时间抛下话题,远远地挥起手。
这样被认真对待着的宇贺神真弓自然也无法避免被审视和评价,我理解的,比如会有人用探究的目光丈量我们之间的距离——三歩,还是五歩?说话时的语气是否太过亲昵?手指有没有不经意地触碰?
“当然有了,和精市谈恋爱压力好大。国家公安委员会、藤泽警察署、市役所、反对幸村精市恋爱特别委员会、立海男子网球部单身贵族联盟、松浦亚弥官方歌迷后援会……”我皱着眉头一一细数,“我们的敌人太多了。”
“稍等,为什么会惊动松浦亚弥后援会?”
“因为,”我突然站定,双手合十作忏悔状,“一直没告诉你,我和苑子在去涉谷的时候为了赢取家庭梦想基金登上了电视台的卡拉OK搭载车,因为嗓音酷似松浦小姐已被经纪人看中,下个月就要以‘Mayumimi’的艺名solo出道了!事务所明令禁止恋爱,所以我们现在在谈很禁忌的恋情哦?怎么样,反过来压力会很大吗?”
他被我逗笑,但还是强装严肃:“认真点真弓小姐,我在问你很重要的问题。”
“当然不会了,”我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脸颊,“没关系的,因为我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没什么恶意,单纯只是好奇而已,如果是来和我做朋友的话不就更好了吗。”
我知道生活不比电影,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我喜欢的人非常珍惜我,刚好能够相互过渡心意,虽然他很忙,可情感外溢的时刻,总能够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不至于被恐惧与不安的潮水淹没,这样已经很足够。
“是吗?我也想到了真弓会这么回答,不过对于我来说,心情其实很复杂。”乘上梦想飞行器的时候,他对我说,“一方面,我会反感任何对你的评价体系,哪怕我知道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觉得这样很失礼。可是另一方面……”
当座椅腾空而起的瞬间,所有重力都仿佛消散了。飞行器的轻微震颤透过背脊传来,视野骤然开阔,阿尔卑斯山脉的雪顶在我们脚下铺展,极光如同被风吹散的绸缎在眼前流动。突然俯冲的时刻,沙漠之月照亮前路,倾泻的光芒浸透了此刻我们共度的时间。
我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脸颊上就传来了温热潮湿的触感,热源靠近的时候,我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似乎呼吸也忘掉了,只有他的眼睛,是这幻想世界里的唯一具象。
“我也会很想很想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