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的冬天寒意总是那么透骨，白雪作被盖住了这座陷入沉睡的城市。

    周廷臣熟练地操纵着车子，一个摆尾入库。

    车停稳后，断开了蓝牙连接着车载音响的手机直播。听筒里徐年的声音骤然变小。

    周廷臣拿手机的时候余光扫到了屏幕上的徐年——他穿着女仆装的裙子，头上带了对雪白的仿真兔耳发箍，在跳一个最近小火的舞。

    徐年骨架子很小，身上有种比较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单薄幼态感。

    此时穿着不到膝盖的裙子，头上一只耳朵半弯垂着，另一只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轻轻抖动。

    眼睛还带了美瞳显得又大又圆，水润润的，腮红的位置打得很高，面中也不忘铺上一点……

    弹幕刷得飞快，大家显然很吃这一套。

    周廷臣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朝单元门走去。

    直播里，徐年跳累了，停下走到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

    他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屏幕，精致的脸离得很近，挑了几个问题和粉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年年……人美心善大宝贝问：臣哥在不在啊？臣哥？他还没有回家呢，他平时很忙的，经常要很晚才能回家……”

    粉丝的名字千奇百怪，什么“做谁谁谁的狗”啊，还有“谁谁CP一胎九子”什么的。

    徐年每次读的时候都配合着表现出一副未经人事的害羞模样，他的粉丝也很吃他这样。

    徐年又上滑屏幕，找到另一个打赏过的粉丝提问。

    “臣哥不在家……我会无聊吗？不会呀，我自己待在家里也有很多事要做的，而且我想要臣哥一回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嘛……”

    徐年声音渐渐小下来，点到为止，话说多了观众眼里小白兔就容易变灰。

    他湿漉漉的小鹿眼灵巧地眨了眨，找补道：“诶呀，再说我不是还有你们呢嘛，不会无聊的！”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不过巴掌是扇到周廷臣脸上的，而甜枣徐年自己吃了。

    看着他这样，周廷臣突然有些想笑。

    自己这里刚加完班，浑身骨头跟让人拆卸重组了一样。而自己的男朋友在家里悠闲地直播着，嘴里明里暗里地说自己不顾家的话。

    弹幕上方，榜一加粗的字体：年年好惨，看来臣不行是真不行啊。

    【哈哈哈，我要是家里有年年这样一个可可爱爱大宝贝肯定天天准时回家守着】

    【年年要是我的，别说准时回家，我怕是要天天翘班了】

    【臣不行＋1】

    【臣不行＋2】

    …

    【臣不行＋10086】

    臣不行是徐年粉丝给周廷臣起的名字，虽然他不喜欢。

    他自己从事的也是自媒体相关的工作，他清楚地知道想要热度需要的是什么。

    只是这么久了，他还是在自我欺骗，潜意识里不想接受他的男朋友在网络上把他们的关系作为流量密码去大肆宣传。

    心念几转，他已经到了家门口。

    他们住的是个老小区，多层无电梯。楼道窄的可怜，每次仅能堪堪容下一个人通过。

    窗户也是老式那种白框的，密封不太好了，四角漏风。

    而他现在就窝在这个狭小的地方，狼狈地搓着被冻红发僵的手。

    周廷臣今天工作特别累。他这一天的剪辑任务本来就很重，几个网红的视频全堆在一起，都要赶着第二天黄金时段发布。总部上面又突然空降了一个执行董事下来。

    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一年到头靠关系空降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这位听说和总公司那位神秘的少东家有关系。

    连他的空降通知都是那位一年都不露几次面的少东家，提前亲自打电话安排的。

    所以全公司上下恨不能拿出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做个样子，给这位留下点好印象，顺带混个脸熟最好。

    周廷臣忙的一直没抽出来时间点外卖吃饭。

    忙昏头的时候还好没什么感觉，但一旦空下来才发现胃里已经疼得发紧。

    忍着痛好不容易干完了，他们组长又接到消息——那位爷飞机延误，到了直接就找地方落榻休息了。

    简而言之，他们忙死忙活把下周的工作都干完了也只是白忙了一天。

    下班的时候，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

    嘶，从公司开车回来，胃好像更疼了。也不知道徐年还要播多久，每次直播非要反锁个门……

    周廷臣撑着门站稳身子，单手解锁给徐年发信息。

    【我今天不舒服，你早点下播或者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不出声，不会碍你事】

    他今天是一点都不想在外面天寒地冻的等着，北方的冬天诶，站在这样一个哪哪都灌风的地方真的要老命。

    等到手机熄屏了，他面前的门都没开。

    最受不得凉的胃腹在此刻终于彻底爆发，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手死死怼入柔软的腹部以求得短暂解脱，却在之后加倍的再还回来。

    周廷臣下意识去憋气，窒息感如潮水般将他包裹起来，倒是能暂时缓解一二。

    抹了把额头疼出来的冷汗，尽量把自己收拾的不那么狼狈了，才斜靠在墙上。

    准确来说是借力，痛感仍然不放弃一阵阵朝他袭来，而就在他以为门不会开了的时候。

    “咔哒”一声，还穿着裙子的徐年走了出来，脸上画着淡妆。

    手里还举着个手机，他看着屏幕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和粉丝互动着。

    他还没有下播。

    于是，周廷臣也没有吭声，侧着身子想从徐年旁边挤过去，动作小心谨慎到只来得及在镜头里露出一片衣角。

    “臣哥。”徐年叫住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声音明显刻意放轻了，尾音上扬。

    他这种语气可以是对直播间里的粉丝，可以是对需要应酬的boss，但一定不会是对着他……

    周廷臣心下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嗯。”

    果不其然，徐年是下一句话就是……

    “臣哥～你今天好冷淡啊，回来都没说爱我！我好想你的！而且你知道吗……刚才又有粉丝宝宝说想……”

    “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诶，他们还说你是丑八怪，哈哈哈，我的臣哥哥才不是丑八怪呢，你说对不对啊臣哥，你就给他们看看吧～”

    徐年是询问的语气，手底下却不是能允许周廷臣说不的动作，他最后竟然是直接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周廷臣！

    周廷臣没有防备，手虽然抬起来了但还没来得及把脸完全挡住，就这样被暴露在了直播画面里。

    幸好，因为徐年比他矮一个头，对方刚好对着脸的角度，只能把他的身体照进去。

    【啊啊啊！我承认之前声音是大了点，谁知道，臣不行能这么……斯哈斯哈】

    【楼上注意点，我先舔为快！】

    【这身材……臣不行有点可以啊】

    【上面的平时是吃的有多好啊，这都只是‘有点’？明明是很可以好吧？！】

    【年年真的是有福了啊，谁知道臣不行居然这么行……】

    【臣不行怎么平时一点都不出现啊？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梆硬冷漠工作机器来着，长得巨普通才不露的，现在我撤回！】

    【就是可惜只拍到脖子以下，没有脸……】

    【＋1人间一大遗憾，直播不露脸！】

    【想看脸】

    【想看！】

    【想看！】

    【想看！话说身材都这样了，脸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吧，期待～】

    【上面狠狠赞同住了，光这身材都够做我一年代餐了，脸得迷成什么样子啊】

    【弱弱说一句，感觉年年其实都有点高攀的感觉……】

    【看脸看脸！】

    【快快快！脸！】

    ……

    弹幕自打周廷臣被迫亮了一半相后就开始刷的飞快，说徐年高攀的那条很快被下面发的顶了上去，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

    但徐年看到了，看到了那条，也看到了直播间开始疯狂上涨的人气——几乎涨到了他平时直播的一倍还多。

    原来暗下来的脸色有所缓和，他无视周廷臣示弱喊停的眼神，转头又去抓周廷臣袖子。

    “臣哥，你给大家看看你的脸嘛，就看一眼好不好，他们真的都超想看！”

    徐年两根指头捏住周廷臣的袖口，轻轻摇晃着。

    “好不好嘛～”

    “……徐年，你知道的，我不想出镜。”周廷臣声音沉了些，毕竟搁谁这么来一下都会窝火。

    “臣哥～就露一下下，很快的，一下就好。”

    “……”一些本来已经被埋在记忆最深处不愿意回忆的事情被再次唤醒，眼前的世界明明光线充足始终亮堂却好像暗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廷臣只觉得刚消停了点的胃又开始闹腾了。

    “徐年，你别闹了，我不同意。”

    “臣哥～”

    周廷臣现在是真的难受的不行，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在那里多站一会儿，可能就要真吐出来了。

    可徐年堵在门口，就是不让他进。

    他们住的这套房子使用面积不大只有五十来个平方，玄关更是小的两个人要同时通过都难。

    无奈，他只好把徐年黏在他袖子上的手推下去，思考躲开他绕到房子里面去的可能。

    直播镜头下的徐年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周廷臣还是拒绝的意思，呆呆站在原地。

    周廷臣轻轻摇了摇头，准备径直绕过去。

    而就在他以为今天这一场场露脸闹剧可以就此平息的时候……

    徐年也跟着猛的转身，这次他的手最先抓住了周廷臣的手，根本不给他挡脸的机会。

    周廷臣这个人就这样完完全全被暴露在一群陌生人的视野中。

    周廷臣手神经质地攥紧了自己衣服的下摆，手背上青筋绷起，血管隔着一层皮跳动。

    弹幕短暂沉默后陆陆续续又开始有人刷了。

    【啊？】

    【搞错了吧。】

    【……额，怎么说呢，就不是姐姐喜欢的类型……】

    【有点失望，和身材不搭啊……】

    【看那白衬衫下包不住的……我还以为再不济都是金丝边眼镜型的斯文败类攻呢，结果你就给我看这？】

    【年年那么可爱，结果他老攻这么……谢邀，有美女和野兽的既视感了……】

    【还是喜欢可爱型的】

    【就是，喜欢年年这种奶奶的兔兔】

    【害，臣不行太拉了，长这么凶】

    【对啊，就是长得好凶啊，看上去就是会家暴那一挂的……】

    【啊？他家暴？别说，这么看真的有点像诶，脸上还有疤】

    【就是就是，那年年真的好可怜啊，天天在等一个会打他的人回家】

    ……

    “徐年！你闹够了没有！让开！”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周廷臣一直知道自己长的不讨喜，至少不符合主流对于男同性恋的刻板印象。

    他是比较周正的长相。

    额头饱满，微微突出，颧骨有些高，往下呈收势，下颌骨界限分明，骨感很重。很有男人的宽厚平和感，但长得太刚毅了。

    五官也不是徐年那种精致小巧类型的，左边颧骨还有上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略微狰狞地扒在他脸上。眉毛没怎么修过，一直是自己原生的形态，透着几分野性的美感。

    唇稍微有点厚，覆舟唇。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就自然垂下，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有点不好相处。

    刷屏的人很多，一堆失望中零零星星才有几条说喜欢的，亦真亦假。

    周廷臣看到了那些怀疑他家暴的言论，徐年自然也看到了。

    但他没有开口澄清，反而在看到一些粉丝试探地发出“年年你要是被威胁就眨眨眼”的话后，含含糊糊照做了。

    弹幕又热闹起来，徐年看到自己直播间人数又往上翻了一翻。

    直到有人说要帮他报警了才又笑笑，眉眼弯弯，饱满的苹果肌重新顶起来，作出可爱腼腆的样子：“怎么可能啦，臣哥对我很好的。大家拜拜啦，今天好晚了，明天见哦！”

    说完也不管弹幕上又开始刷什么乱七八糟的，更不管他所谓的澄清到底有没有人相信、有多少人相信，径直就点了下播。

    再回头看，刚才没忍住自己脾气吼了一嗓子的周廷臣已经自顾自去洗漱收拾了。

    真矫情……

    徐年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去看下播时的人数，瞬间便将抽风的周廷臣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