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玉，好久不见。”女神瞧向九玉，温柔一笑，眼底是淡淡的怀念。

    神明虽不会将人族放在心里，但总有一些厉害的人族，会瞧在眼里。

    九玉当年，便是被一些神明瞧在眼里的厉害人族。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成神了。”女神颇为感慨。

    当年那个英年早逝、众族默哀的诸侯王，时隔多年竟成了地仙，当年他族人的愿望，让老天听见，并乐意成全。

    蛊神瞧瞧九玉，又瞧瞧女神，有点想跑了。

    没想到这两人认识。

    可惜，他本体被那女神镇压，跑不了。

    他眸光动了动，冲向女神。

    那女神只是一个分神，花大代价解决了她，再往本体一躲，藏个数千年的，又是一条好汉。

    春山神神像飘忽一下，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蛊神穿过虚影，撞碎了一地残相。

    女神对九玉道：“先解决他吧，这家伙吞了十个少女五个孩童精血，若非我哄骗村里人供奉于我，将我送至此处，那些少女和孩童的神魂都得被他吞噬殆尽，连转世都不能。”

    九玉点头。

    之前的异样有了解释。

    原来是慈悲为怀的春山神，难怪明明是诸邪，却反护人族，压着邪神不让其兴风作浪。

    九玉手中长矛翻动，春山神掌心上托，一枚枚花瓣自她掌心飘出，洪流似的旋转着漂浮着飞向蛊神，瞧见那花瓣，蛊神眼底闪过戒备。

    若说九玉的地气与他相克，那春山神的花瓣与他的蛊相类。

    花瓣瞧着唯美，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道，但真被它击中，那滋味，谁挨谁知道。

    花瓣一触碰肌肤，便像是活了一半，会生出根须扎入体内，汲取生气。

    与他的蛊极为类似。

    他俩谁也杀不了谁，便是因为这个。

    你汲取我生气，我汲取你生气。

    你杀我蛊虫，我捏碎你花瓣。

    最操..蛋.的是，两人都是残血，实力都差不多，要是谁实力稍微厉害一点，都能将对方给吸干。

    心念动间，黑云似的蛊虫仿若两条长龙，一条冲向花瓣，与花瓣裹缠，一条缠上长矛，摇头摆尾，攻向九玉。

    春山神抬手，被黑云缠住的花瓣散若云烟，又须臾间凝成轻纱，套在黑龙之上，九玉见状，地气凝成的长矛也散归天地间，一拳挥向蛊神。

    蛊神双翅翻动，躲到一半，一柄长矛凭空出现，仿若长箭般飞出，瞬间击向蛊神后背。

    这只长矛出现得突兀，蛊神只来得及侧身，薄而剔透的翅膀被长矛洞穿。

    蛊神望着破了个洞的翅膀，气得脸色煞白。

    他扑向九玉。

    九玉长矛一动，捕捉蛊神前行轨迹，欲再出一招，不想他这是虚空一晃的假动作，刚前冲一瞬，身形便止住，好似弹簧般弹向另一个方向，直扑雕像而去。

    撞上一张花瓣凝成的幕。

    春山神立于雕像旁，神色温柔，望着蛊神的眸光慈悯。

    蛊神正欲再躲，九玉此时已经杀了过来，三根长矛，两根击穿他翅膀，一根击穿他肩胛骨，三根矛尖深入雕像，将蛊神牢牢钉住。

    蛊神瞧了瞧九玉，又瞧瞧春山神，冷声道：“我不会死的，只要还有蛊，只要还有人信我，就会复生。”

    春山神怜悯地望着他，摇头道：“不会了。”

    人界不允许神明存在。

    蛊神称不上真正的神明，他虽因人祭祀而生念，但其本质是妖物，是被土家族人供奉的蛊王受信仰而凝成的半妖半神的存在。

    所以，当年人界驱逐神明，留下了他。

    但她此次下凡，发现人界对力量的压制进一步加强，日后，再强的信仰，也不会再生神灵。

    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永不会复苏。

    春山神一指雕像，对九玉道：“九王，蛊神真身在地下，麻烦取上来。”

    “好。”九玉瞧了春山神一眼，下了大坑。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目前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下了坑，九玉略微释放下身上欺负，坑底的虫蛇迫不及待地散开，九玉轻易找到被所有虫蛇藏起来的金蝉。

    金蝉不足指甲盖大，收拢于背的翼翅轻薄晶透，整体精巧秀丽，若非知道这是活物，还以为这是用金子打造的艺术品。

    九玉用地气裹住金蝉，重回到虚空，问春山神，“捏碎？”

    春山神笑容更为悲悯，她伸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来吧。”

    九玉将金蝉递向春山神。

    蛊神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问春山神，“你要干什么？”

    春山神掌心出现生的力量，重重花瓣凭空出现，化作流水钻入金蝉，随着一瓣瓣花瓣钻入金蝉，蛊神躯壳肉眼可见的虚弱，身形也由固态变虚，成为神魂体。

    “我不要去地府，我不要。”蛊神意识到春山神要做什么，尖叫。

    春山神红..唇.轻启，“人乃万物之灵，下辈子成为人族，得天地钟爱，不比浑浑无知，无知赴死好？”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蛊神抗拒。

    转世投胎，他再无复生的机会。

    他不愿当人族，人力量薄弱，常受压迫，是天地第一不自在。

    越是力量弱小，若是悲惨。

    他才不要当人。

    他恶狠狠地望着春山神。

    春山神无动于衷，只垂下的眉眼，温润慈悲如故。

    蛊神大怒，却也只能大怒，他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身形越来越虚，越来越虚，及至他身后双翅张开，化作白茧。

    而他的原身金蝉，散做源气归于天地。

    春山神又打开鬼门，将白茧送了进去。

    白茧气息彻底消失，大坑里的虫蛇纷纷散去，很快山洞内虫无声，风无声。

    春山神抚弄裙摆，赤足之下花瓣凝聚成毯，她坐在花毯上，对九玉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问吧。”

    九玉迫不及待地问：“您怎么成诸邪了？”

    春山神笑道：“当年我们都错了，诸邪非邪，亦是神灵，还是上古之际的神灵。”

    她一指天地，问九玉：“天寿几何？地寿几何？”

    九玉自信道：“四十六亿年。”

    春山神惊讶，“这是九王成为地仙后，得天地告知的么？”

    “不是啊，人族测量出来的。”九玉提起这个，不得不为现在人族的智慧感到震惊。

    连神灵都不知之事，现在人族知道，真真厉害。

    春山神更惊讶了，“现在人族，已经这般了不起了？”

    “是的。”九玉说了现代能坐地日行万里的飞机高铁，能陪人对话的AI，不出门知天下事的手机电脑电视等等。

    “那是真了不起。”春山神更为惊叹。

    “我自下来，便在山顶上，你说的这些，我都没见过。”春山神有些憧憬，但并无失望。

    她来了，阻止了一场灾难，她便不算不白来人间一趟。

    “您说下来，是从哪来来？”九玉问。

    “天上天。”春山神慢语细细解释，“我之前说，诸邪亦是神灵，是因为来人间的诸邪，乃天外天下来的神灵。”

    “地寿四十六亿，我寿两万，你寿六千，咱们寿元，比起天地何其短暂。于我之前，有无数神灵，于我之后，亦有无数神灵。”

    “但于我之前的神灵，去了哪里？于我之后的神灵，又去了哪里？”

    “去了天外天。”

    “人界不容神灵。不，不应该这般说，应是人界对实力一步步压制，不容实力过于强大之生灵。”

    “天外天，沉睡着无数神灵，有与天地俱存的神灵，有上古之际行走的神灵，还有蛮荒之时的神灵，亦有蛮荒之后的神灵，不过自四千年起，再无神灵来天外天。”

    “我以为人间再无神灵了。”

    没想到九玉成了神。

    她抬头望向天际，若有所思，“你何时苏醒的？”

    “几个月了吧。”九玉开口。

    “唔，”春山神惊讶，“我以为会更早一些。”

    九玉心念动间，提起南山灵。

    春山神颔首，“对上了。我们下来，人界生神灵对抗。我们那时，神灵涌出，便是如此。”

    九玉沉默。

    猜测得到证实，实在高兴不起来。

    “还是咱们那时更艰辛些，上古神灵自持与天地同寿，乃天地之主，人族乃至人界任何生灵，俱是其口粮，他们下凡，人界抵抗是一场硬仗。”

    虽说下凡会削弱神灵八分实力，但剩余的两分实力，也足够人间神灵吃一壶。

    “此次下凡的神灵不多，上古神灵更少，我与诸位同道，只是思凡，想下来看看人间发展成什么样。”

    生于此方天地，护人族多年，非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所以天地赋予九玉的职责不算重。

    不过九玉六千年前杀诸邪，六千年后亦杀诸邪，怎么称不上天地对他的一种偏爱呢？

    思及此，春山神笑了一下，望向九玉，暗道，也不知道天地这种偏爱能持续多久，他最终的结局，是与他们作伴，还是留在人间？

    九玉问：“天上天是什么样的？为何上古诸邪想要下凡？下凡要付出代价吗？”

    春山神听九玉都问到点子上，眼底闪过一抹笑。

    她仰头望着天上虚假的星空，道：“天上天啊，上古之神呼之为神域，我们呼之为天上天。”

    “无论是神域，还是天上天，都是美化之名，那片空间，更具体的称呼应该是神罚之地，天弃之地。”

    神明受罚，天地共弃。

    “那片地一片荒芜，只有神灵的存在，冰天雪地万里，熔浆连绵万里，漠漠黄沙万里，涛涛静河万里，耸直川山万里，但无论什么环境什么地形，除了天与地，山与水，以及被送来此处的神明，没有半点生物。”

    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虫鱼，没有鸟兽，日月星辰亘古，天地山川亘古，几千年几万年环境没有任何变幻。

    神明时光漫长，更需要乐子打发时间，在人间，春有山花鸟唱歌，夏有繁荫灿星河，秋有果实黄叶落，冬有漫雪光树呵，一年四季，自然演化，万生万物，各自生长，自然如此多骄，神灵又怎会无聊？

    但在天上天，睁眼闭眼，景色一成不变，这中慢刀子割肉，荒寂心灵与思想的缓刑，没几个神灵受得了。

    于是，神灵千方百计离开神弃之地，或者纷纷陷入沉睡。

    来人间的，都是不肯沉睡的。

    因为怕一睡，就再也醒不来。

    天上天沉睡了不知多少神灵，其中便有开天辟地之时与天地同寿的神灵，这些神灵，自沉睡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九玉闻言沉思。

    原来是太无聊了，难怪一个个的想往人间跑。

    若换做是他，估计也会想跑。

    习惯了现代的便利，让他回到蛮荒时代生活，他也不太愿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至于代价，当然有代价的。”

    此方天地如此排斥神灵，想进来自然付出巨大代价，“要撕裂神魂，实力会压制八成，在人间的每一天，都是在耗本源，分神死去，在天外天的本体会陷入沉睡。”

    或许会一睡不醒，或许会多年后再醒，谁知道呢？

    但不来人间也是陷入沉睡，为何不再看一眼人间再沉睡呢？

    也是天外天太过难熬，才会有那么多神灵想要重回人界；而归了天外天的神灵，本源有了变化，与人界神灵气息不再相同，也才会被人界神灵察觉到不一样。

    “是不是天外天的神灵都能下来？”九玉担心的是这个。

    光蛮荒时代，神灵人数就上万，蛮荒之前，神灵更不知凡几，若这么多神灵都能下凡，人界都不够他们造的。

    “哪倒不是，实力越低，越容易下来，实力越高，反而不容易下来。”春山神摇头，“而能下来的通道，也要很多年才会出现，且出现时间随机。”

    能不能下来，也要看运气的。

    不然，符合条件的都能下来，人界确实遭不住。

    她也是运气好，通道出现在她在的地方附近，她当时跟一些神友叙旧，彼此商议下后，心一横跳了下来。

    跳下来后运气不是很好，附身的东西是老人家的老物件，她没有搅风搅雨的想法，便默默地待在老人家里，看这人间盛景。

    别说，山上日子平淡，但风景实在不错。

    她就这般待了不少日子，直至察觉到有邪神作乱，才蛊惑当家主人，将她送入蛊神所在之处。

    九玉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人界如此排斥神灵，那通道又是怎么出现的呢？为何会出现呢？

    这个问题，春山神也不知道。

    或许最古老的神祇知道吧。

    但最古老的神祇沉睡，春山神从未见过。

    九玉点头。

    待得知春山神下凡的这部分神魂是弃魂，只能被杀掉或者被消耗掉回归此方天地，无法再回归本体，九玉开口：“我带着你，看看这凡世盛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