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一提，九玉就知道是谁。
毕竟，让人去报案，是他的提议。
那服务员名唤张迎梁，名字还挺好听，但细究起来，其实还是和引弟、招弟一样的名字，只是更隐晦一点。
迎梁，迎来顶梁柱。
所以，她被父母卖了与人结成阴婚，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她弟要结婚，要买房。
而结阴婚，彩礼比普通嫁出去，要多得多。
她父母或许考虑过结阴婚对她的影响，或许没有考虑过，但最终的结果是，服务员被结了阴婚，若非九玉提了一嘴，服务员也听劝，她已经被阴婚对象带去了阴间。
一个小小的阴婚案子，按理说特安局普通工作人员也能解决，九玉很好奇，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但问张先，他也说不清。
张先和同事跟着张迎梁回村子，与她父母交涉，告知结阴婚犯法，并通知其父母他们会斩断张迎梁和其阴婚对象之间的姻缘，遭到其父母阻拦。
这个流程没有什么不对，以前他们也遇到过结阴缘之事，断阴缘流程与这一模一样。
没谁愿意将吞进肚的肉吐出来，贪婪的人总会阻拦，干扰办公，所以，张先也不知道为何这次忽然阴气大作，他的几个同事直接迷失在阴气里，只有他因有九玉给的符逃出来。
为证明这点，张先将记录仪提取出来的视频发给九玉。
九玉和春山神坐在后座，用手机观看。
从头看到尾，流程确实没问题，没有什么过激手段，也没有什么能激怒鬼的行为。
将视频往前拉，定格到阴气乍起的时间，对张先道：“不是你们的问题。”
阴气乍起之时，分明是张迎梁父母知错不改，阻拦张先他们之际。
他问张先，“张迎梁她家村子，是不是很偏远？”
“对，很偏远，现在算好的，修了盘山马路，开车出去还算方便，不过即便如此，去县城也要两个小时，去大马路要开一个小时。”
“如果是以前，从山里走到大马路，没人带基本上走不出去，便算走出去了也要一天，这还是到大马路。走水路倒是只要几个小时，但要过两条河，一条大河，一条大河的支流，没有船，也没法出行。”
所以，他们很少去县城。
甚至很少去镇上。
他们需要物资，会去其他村赶场，当然，也要坐船。
若是走路，要走很远很远。
总之，是深山里的深山，很深。
九玉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张先一行人是早上九点出发的，到达被阴气笼罩的地方时，到了下午三点。
张先下了车，从旁边陡峭的山坡往上爬，爬到山顶往下看，一双眼瞪得老大。
昨天阴气才只张迎梁她们村，不到一天一..夜.，附近几个村都被这阴气笼罩了进来，而阴气还有往外蔓延的趋势。
“怎么回事？”张先以手遮额，眺望远方，准备找九玉。
一转身，就瞧见木雕神像坐在九玉肩头，走了过来，张先忙让开位置，问：“前辈，这怎么回事？”
九玉目光深邃，没有回答。
他肩膀上的春山神也望着眼前云卷云海，没说话。
两人静静地瞧着。
张先听着山风，受不了这个寂静，又开口道：“前辈？”
九玉道：“阴魂索命，了因了果。”
张先急了，“我同事，有没干什么坏事啊。”
“他们会没事。”九玉开口。
深山古道荒芜处，罪恶滋生魔满地。
听到张迎梁家处偏远，他就猜到可能是这一情况。
“静静等着吧。”九玉不太想插手。
虽说死后下地狱，会受尽折磨，但于受害者来说，哪有亲手复仇来得痛快呢？
“好。”张先对九玉一向是信服的，九玉笃定他同事会没事，他也放下了心，他问，“那前辈，咱们就在这看着，什么都不做？”
九玉沉吟。
其实他有些想进去瞧瞧，但不想带张先这个拖后腿的。
好歹是他醒来后的熟识，九玉没将话说得太透，含蓄地开口，“你什么都不用做。”
张先“哦哦哦”地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听明白了九玉的话，哀怨地瞅了眼九玉，道，“行吧，那我在这等前辈。”
九玉欲走，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回头，盯着熟悉的气息靠近，转瞬间，他的身侧，多了个人。
是南山灵。
九玉好奇：“你的领域，已经扩展到这里了？”
“世无其他山神，拓展得快。”南山灵道。
只要他神力够，整个华夏的山，都能成为他的领域。
当然，目前他做不到。
九玉点点头，“你也是察觉到这边不对劲，赶过来的？”
“对。”南山灵点头，“诸邪的气息。”
刚说完，意识到场上有个诸邪春山神，还是九玉多年的好朋友，忙描补道：“过来看看是好是坏。现在瞧来，应该是好的。”
春山神瞧了他一眼，对九玉道：“进去吧。”
南山灵、九玉和春山神进了阴气圈，留张先守着车在路边。
九玉和南山灵脚程快，直奔阴气最浓郁的地方而去。
阴气最浓郁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土地神庙，不是那种很低矮的小庙，但也不是那种大庙，两米见方，里边站着土地神，因为已经废弃，黄土铸成的墙壁坍圮了一半，门口以及周围草木芜生，将土地庙遮掩了一大半。
满目荒凉。
三神到达的时候，一名披头散发、头戴兽皮抹额、身穿虎皮无袖衣豹纹短裙的男人正手持玄鸟拐站在崖边，他目穿虚空，视线辽阔悠远，好似山下一切动静，都落入他眼底。
“风绒。”春山神喊道。
兽皮男子转身，朝春山神点点头，道：“你来了。”
他望向九玉，歪歪头，“你这小辈，好像有点面熟。”
商绒没认出九玉，其实也正常。
商绒是玄鸟，乃燧人有商式部族的图腾神。
有商氏位于中原，与九玉所在的部族相差千里之遥，若非诸邪祸乱，出自有商氏的人皇邀天下诸侯前往有商氏共讨诸邪，九玉与风绒，一辈子也未必能打个照面。
而且，那个年代实力雄厚的部族有数百，九玉身为数百分之一，商绒不记得他十分合情合理，而且，神明高傲，也未必愿意去记区区诸侯王。
“商绒神好。”九玉朝商绒行了行礼，报上自己身份。
“哦，是你啊。”商绒对九玉其实有印象，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因为九玉是所有诸侯王里，最矮最白最俊俏的那个，姿容堪比神明，免不了多瞧个两眼。
当然，也就如此了。
人族寿命实在太短，睡一觉醒来或许世上再无对方，不值得神明花心思去记。
“你也成神明了，恭喜恭喜。”刚说完，商绒又笑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恭喜。”
神明最终的归宿，是诸邪。
九玉开口：“总归是件喜事。”
“那恭喜。”商绒从善而流。
他视线落到南山灵身上，又移向九玉，失笑，“九王，只你和他过来？虽然我实力不似我们那辈诸邪那般强悍，但只来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神明，会不会太过于看不起我了？”
“商绒神误解了，我与南山神过来，并非是过来对付您的。只是此处有异，身为特安局人员，我俩过来查探情况。”九玉开口，“没想到是您在此，您还是与当年一般仁慈又和善。”
商绒望向春山神，春山神开口，“确实如此，只要不谋害人命，以人为牲，现世人皇不会对付咱们。”
说着，春山神笑了一下，“现世只剩下这两个小神明了。”
商绒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点。
只剩两个了？
这是有多瞧不起他们这批诸邪啊？
“若早知道，我就早些醒来，去看看你说的世界了。”商绒小声嘀咕。
春山神也压低声音，“现在也不晚，我现在就跟在九王身边，看这世界繁华。”
春山神眸色温柔，“现在的人间，比咱们那个时候要好很多，不缺衣不少食，不必担心夜晚野兽侵袭，不必担忧夏季潮涨水淹，不必担心冬日无粮冷冻霜寒。”
“所谓的天上人间，便是如此吧。”
“真的吗？”商绒顺着春山神的话想了想，眼底满是向往。
过了片刻，他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庇佑庇佑这附近村的女孩。”
部落神实力一向比不上天生神明，他们本来是妖或者异兽，通过与人族签订契约，即其提供庇佑，人族献上供奉，并通过刻画其本体图腾进行祭祀，久而久之，信仰使之成图腾神。
之前那个蛊神，走的便是这个路子。
只是，后边天道打压神明，蛊神这路走到一半走不通，成为半妖半神的存在。
也是因此，商绒下凡后沉睡多年，前不久才醒。
醒时怨气滔天，久久不散，通过调查发现，后崖有一处..女.婴谷，几十年前，山里人家生女婴，都丢到此处。
还有一些被拐卖来此的女孩因为逃跑，或者因为折磨，被村民打死，或者在山间失足而死，尸体也被村民搬到此处。
谷子里鬼气森森，怨气滔天，汇聚一处，渐而滋生出怨魔，魔无神智，只知顺着因果追凶，村里有有见识的，死了第一个男人后，就找来邪术师，在女婴谷处布了阵，带走怨魔，又将一众婴鬼女鬼困于此处，源源不断产生怨气，滋养怨魔。
万鬼同哭天地悲，被这悲伤感染，沉睡的商绒这才醒了过来。
“我为神明，聆众生愿，婴鬼女鬼，亦为我之子民，吾不忍这群婴鬼女鬼生前悲，死后凄，便破了阵，允他们自去复仇。”
天地有因果，情仇自世消。死后狱清算，安遣尘世伤？
无辜被害的鬼，向仇人索仇，天地所允，地狱所允，人间事，人间可了。
也有一些女婴不愿报复父母，商绒便散去其怨气，送其入地府，但被害的女鬼，怨气难消，自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其实我也没想到，罪孽那么多，不仅仅是这个村，附近几十个村，全是如此做派。咱们那个年代，女孩儿个个珍贵，怎么几千年过去，怎么女孩儿就命如草芥，比鸡犬还卑微呢？”商绒禁不住抱怨。
仇报不完，根本报不完。
被拐卖的，被打死的，过得太苦自杀的，被饿死的，被气死的，绝望跳山跳河的……若非怨气不是像女婴谷这般聚集在一起，而是各个村散开，就那些怨气，都能滋生第二个怨魔，第三个怨魔。
“我醒来才三天，送走了上千个婴鬼，几十个女鬼，还有几百个女鬼等着我超度。”
更有许多被镇压，被控制，被欺压的女鬼，还等着他去救。
这还只附近的村，更远的村，他还未将神力扩散到呢。
“刚你说的，和我见的，我实在难以联系到一起来。”商绒对春山神说。
他所见，是满目苍夷，怎么春山神所见，是盛世繁华？
若非知晓神明不屑撒谎，他真的很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