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几天里,裴听雨总是有意无意提起以前的事情,可路无霜没有太多反应,偶尔面显疑色,最多回上一句“抱歉”。
几番缠着路无霜不放,她才犹豫地向裴听雨吐露出她的记忆受损,再也回不来的事实,但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听雨,以往已不谏,来者犹可追,总困于往事可不太好。”
“虽然我失忆了,但我们还是……朋友。”
她别扭地说出“朋友”二字,微微扯动唇角,“我们打算今日动身继续往东南走,你可要随我们一起?”
路无霜也去东南,裴听雨有些意外,她巴不得和路无霜同行,如今听她邀她一起,自然不会推脱。
“嗯。”她点点头,“反正我一个人,兴许还能帮上你。”
现下裴听雨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算多了个帮手,路无霜没再说什么,对外喊道:“大家整理好东西,一刻之后就出发。”
“路姑娘。”
听季知节忽然喊她,路无霜转过头:“季道友,可有急事?”
季知节带着丁曦拱手,道:“我与师弟叨扰多日,也该走了,多谢路姑娘收留之恩。”
路无霜回礼,未过多挽留,“秘境危险,还需多加小心,后会有期。”
裴听雨看看季知节盯着路无霜不放,她挤到路无霜跟前又瞅瞅她,不禁发问:“季知节,你为何唤无霜为姑娘,又唤我为道友?”
季知节一愣,看了眼路无霜,“裴道友说笑。”哪家姑娘那样手刃妖兽。
“闭嘴。”路无霜斜瞪了眼裴听雨,朝季知节抱歉一笑,“莫怪。”
看季知节带丁曦走远,她这才开始说教。
“那只双头羊死的模样甚是恶心,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死法,还是出自你手,讲真的,我有时一想起就不想承认。”
“你也是宗门的,你的师尊……”
“此言差矣。”裴听雨弯起一双眸子,打断路无霜,行了一叉手礼,“天枢阁,裴听雨。”
“你……”路无霜惊异道,“你是天枢阁的人”
“为什么要进秘境?”
“你们宗门是锻炼能力,寻求机遇,而我们天枢阁听皇家吩咐,自然是有要事。”裴听雨道,“知道你们有时和天枢阁不对付,不过放心,我的身份刚刚只告诉了你一人。”
路无霜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算了,等下跟好我们。”
“是,师姐。”
一行人穿梭在林间,路无霜打头,裴听雨自告奋勇跟在队伍的最后做垫底。
林子里雾气经久不散,还愈来愈浓,虽有日光下澈,可方圆几里皆不能见,只听潺潺流水声忽远忽近。
楚岱走在裴听雨前面,小声抱怨:“不会又遇上什么怪物吧。”
裴听雨听见后冷不丁开口:“楚岱,盼着点好事,别想那么多,小心到时候梦想成真了,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裴姑娘,真的吗?”他有些欲哭无泪。
裴听雨笑出声,“什么真的假的,自己吓自己。”
他忽然身形一歪,大叫一声,战战兢兢拉住离他最近的裴听雨的衣摆,“刚刚有人拉我。”
“啧,站好。”裴听雨扶正他,往前看了眼,“呦呵,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那个?”
楚岱:“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别唬我。”
“你亲爱的师姐师兄们不见了。”
“什么!”他环视四周,往路无霜走的方向一指,“刚刚还在的。”
“是啊,我让你别乱想,”裴听雨拍了一把他的肩,“你看看,好事立马缠上你了。”
“唉——”她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说着,她抱着双手略过楚岱,继续前行。
“师姐专门让你保护好我,你等等我……”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雾气遮挡住视线,就连脚下的路也不易看清,楚岱紧跟着裴听雨,依稀辨认着眼前的事物。
忽然,裴听雨脚下一停,他也停了下来,将剑抽出一半,紧张地问:“怎么了?”
“到河边了。”
“河?”楚岱疑惑问道,“秘境里还能有河吗?”
“呵……”
裴听雨将剑顺手递给楚岱,蹲了下来,朝前面的雾气伸出手,而后缩了回来,手上沾了水,手指却滴着血。
“等下给你把牙拔了。”她低声道。
“怎么了?”楚岱神经质地凑了过来,看见裴听雨鲜血淋漓的手:“这河里有怪物!”
“真聪明。”裴听雨顺口夸道,把手伸入水里涮了涮,“坐一会儿,等雾散了就能找到路无霜了。”
楚岱不肯,催促裴听:“可水里有怪物,快走吧。”
“不怕啊,要吃先吃我,再吃你。”裴听雨拍了拍她身旁的石头,“你一定走累了。”
楚岱苦笑,不情不愿地抱着剑挨着石头。
“哗啦……哗啦……”
偶尔传来几声水声,惊得楚岱坐立难安,瞧着淡了不少的雾和黑压压的河面,他表面风平浪静,心中却一句接连一句的祈祷,几次三番想叫醒裴听雨,可看她实在瞌睡,又生生忍住。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哗——”
水中巨物飞起,裴听雨顿时睁开眼,提着楚岱的领子把他塞到树后,就着楚岱的劲抽出剑,“我不叫你就别出来。”
她跃上水面,大雾散开,无眼巨蟒俯冲而来。
裴听雨绕过它的头,拦腰斩下,伤口剧烈蠕动,掉下一些肉块后又恢复如初。
“原来是你这丑鱼。”
她跳到它的前方,横着一剑,竖着一剑,几个来回便斩杀了所有领头鱼,巨蟒即刻分裂,鱼群四散奔逃,她眼尖地扎起一条鱼甩到岸上。
“楚岱!看看。”
楚岱应声而来,立马拉长调子“咦——”。
又用剑鞘拨了拨死鱼:“长着翅膀的四脚鱼。”
“稀奇?”裴听雨问,“水里这玩意可多,要不要我给你……”
裴听雨话未说完,楚岱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头摇成鼓,“不用不用。”
“不喜欢就好。”
裴听雨走到岸边,拿出一个布袋,把里面的粉末全倒入水中,又冰封了河面。
楚岱接过布袋嗅着:“这是什么?”
裴听雨:“毒药。”
楚岱吃惊:“你要把它们全弄死?”
裴听雨:“不然呢?咬人可疼。”
楚岱瞪大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盯着水面上渐渐浮起鱼的尸体,白花花一片,他赶紧挪开眼睛,追上裴听雨,唤:“裴姐姐,等等我。”
顺着河流而下,水流湍急,流量不消,两岸树冠渐渐稀疏,草木变矮甚至隐隐有干枯之象,脚下泥土也越来越疏松。
日头正盛,无情烤炙着一切,眼前似乎还看得见层层热浪。
应是快到了,裴听雨心道。
她加快脚步,与楚岱落下一大截。
楚岱:“裴姐姐,等等我啊。”
“师姐,是楚岱!”女子看见前面慢吞吞的身影大喊:“楚岱!”
楚岱转过身,见是路无霜他们,他欣喜招手:“师姐!”
几人围着楚岱问东问西,楚岱立马哭诉起来:“都是这鬼雾害的……”
“若不是裴姐姐,我早葬身鱼腹了。”
他问道:“师姐,那你们走去了哪里?”
“不知道,雾散后,我们才发现你们不见了,后来到了河边,顺河找来了这里。”路无霜摇摇头,“她人呢?”
“走到这里,裴姐姐像魔怔了一般,一直往前走,越走越快,我追不上。”
楚岱说着低下了头:“怎么也喊不住。”
“没事,她还有她的事要做,她应该有分寸。”路无霜道,又往前走了几步:“前面就是上古战场,到时我们不免要分开,记住,危险面前一切要以自己为主,命更重要。”
“是!”
长河入荒流,兀地不见了踪影,植被也都随河消失殆尽,放眼望去,黄沙万里,风起扬尘。
裴听雨带着帷帽,站在沙丘上抬手眼睛,刺眼的日光从指缝泄下,照在她的身上。
她扯出一抹微笑,双手开始在身前结印。
空中黑云渐渐汇聚,尘沙弥漫,迷了人眼,蓝光却冲破层层阻碍直达云霄,势头强劲,九天之上,传来隐隐雷鸣。
路无霜眯了眯眼,在劲风中稳住身形,努力看着远处山上一抹蓝色身影。
“那人在干什么?想让所有人陪葬吗!”
不知是谁喊出一声,有眼尖人立马接上:“她怕是要强行扭转乾坤,重现昔时之景。”
“你们快看那边。”
远空中雷声伴着闪电正在蓄力,似乎稍不注意就要当头劈下。
裴听雨停了手上动作,迎风瞧向空中,那雷声又大了。
她拔出剑,跃至半空,道:“虚张声势,先接我一剑。”
“——雷滚远山鸣”
两道闷雷声同时响起,电光狭路相逢,炸出一连串的火花,半晌后,风休住,尘归尘,土归土,黑云退却,日光破云而出,恰照在裴听雨身上,与她这身打扮互为映衬,宛若神女临世。
大漠上,山丘沙土松动,一座城楼破土而出,她缓缓落到城墙上,四周忽而变了场景。
这是三百年前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