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球报喜

    四月初十,殿试。

    谢庭墨的文章从民生出发,直谏当朝腐败之问题,建言应改良对官员的监察之制,广开言路,可谓是条条对策利国利民。

    虽被某些阅卷官认为言辞太过犀利,恐龙颜不悦而被判为三甲卷。

    但景昭却直接提出要阅春闱会元的卷子。

    翻阅之后大为赞赏,直呼朝廷需要如此正直纯良、敢于直谏之才,以防再有杨文进之流,动摇国之根本,却无人敢言。

    传胪大典上,谢庭墨为第一甲第一名,被钦点为新科状元,赐夸官巡游京城。

    百姓们早就等在街道两旁,等着状元巡街,一睹新科状元的风采。

    谢庭墨身着绯色状元服,骑在高头骏马上缓缓行来时,众人们纷纷感叹。

    “今年的状元郎比探花郎都俊俏!”

    “状元郎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啊!”

    “状元郎也不知有没有婚配呢?”

    .......

    街道两侧茶铺酒楼的窗户都敞开着,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探出脑袋打量着这三位人中龙凤。

    身为状元郎的谢庭墨自然是最最吸引人的,有胆子大的姑娘,直接将手中精心采摘的花朵投向他。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效仿,漫天花朵纷纷扬扬,其中还不乏有手帕和香囊。

    他小心躲闪着,不让任何一方帕子任何一只香囊沾他的身。

    这一个不小心就是一朵烂桃花上门,他可是有暖暖在等着他呢。

    想到这里,谢庭墨似是心有灵犀般,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就见赵知暖嘴边挂着浅笑,倚在窗边向他这边看来。

    “那么多香囊锦帕,状元郎为何不接呢?”她垂眼看着行至楼前的谢庭墨,摇着手中的扇子,语气有些微妙。

    赵知暖知道状元巡街会吸引许多小姑娘的目光,可是这一整条街漫天的鲜花、香囊和帕子还是让她震惊了。

    他就像舞台上的明星,被千万粉丝簇拥着、欣赏着。

    可她的心头此时却冒出一点点私心,想将谢庭墨藏起来,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再多的落英,在下也只要赵姑娘所赐。”谢庭墨勒马停住,仰头笑着,“不知姑娘可否赠与在下一只香囊?亦或是一方丝帕?”

    赵知暖抿唇笑道:“香囊和丝帕我这里都没有,不过却有京城独一份儿的金球报喜,状元郎要不要尝一尝?”

    “那是自然,多谢赵姑娘!”谢庭墨拱手致谢。

    被红绸绑着的食盒从窗棂边降下来,谢庭墨打开盖子,玉盘中一颗颗金黄圆滚的虾球分外可爱。

    一小节虾尾露在外面,就像是天然的牙签,炸虾肉的香气混着丝丝奶制品的醇厚隐隐散发出来。

    虾球入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裂开,鲜滑爽嫩的虾肉和浓香微热的奶酪相互纠缠,迸发出层次鲜明的滋味。

    “赵姑娘的手艺果然了得,这金球报喜酥若飞雪,嫩如春冰,当真一味倾城。”

    “状元郎若是喜欢,以后我日日做予你。”赵知暖满意点头,不枉她一大早起来捣牛奶制奶酪,又做成这金球报喜。

    “好!赵姑娘说话可要算数。”谢庭墨笑容温暖如春风拂面。

    围观的百姓都看呆了。

    “天啊,这是谁家的姑娘,状元郎竟然对她如此温柔。”

    “你们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暖食记的小东家赵姑娘。”有人认出了赵知暖。

    “她是状元郎的未婚妻,那日我可是亲耳听到他起誓与赵姑娘一世一双人的!”

    “原来如此,京城那么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可就没有机会喽!”

    “啧啧,赵姑娘的厨艺好,又得了状元郎的真心,真是有福的女子。”

    “这样的姑娘开的饭馆我高低得去试试!”

    ....

    那些闺秀们听了这话暗自遗憾,忍不住向赵知暖投来羡慕的目光。

    赵知暖被看得不自在,目送谢庭墨继续巡街后便关了窗户坐回座位上。

    “埃?你别关窗户呀,让京城的贵女们都知道知道状元郎是名草有主了,而且有且只有你一个主。”

    一旁的沈熙悦有些不赞同,伸手想再把窗户打开,却被赵知暖阻止了。

    “熙姐姐别闹,我今日来又不是为了这个。”她有些脸红,“谢先生说了,要抓住今日的机会,让百姓们都知道暖食记。”

    她原本想着在店里等着谢庭墨归来。

    可谢庭墨却提议让她新做一道菜,又提前在御街旁的茶楼定了间雅间,让她在那里等着他。

    让店里的两个小丫头混在人群中找机会提起暖食记。

    状元郎的未婚妻做的美味佳肴,简直太具有吸引力了。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沈熙悦若有所思,而后坏笑:“有没有可能谢状元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向全京城宣布,他有了你了呢!”

    “嗯,也许吧。”赵知暖有些羞涩点点头,“不过我更希望过了今日,暖食记能名扬京城。”

    如此,她便能更安心了。

    京城的百姓们没有辜负赵知暖的期望。

    当天下午,暖食记的门槛就快要被踏破。

    赵知暖这边忙得像陀螺,谢庭墨那边也忙着参加琼林宴、入宫谢恩,招待各色人等。

    几日后的馆选,谢庭墨被赐翰林修撰一职,官居从六品。

    状元可贵,三元及第更是少之又少,自舒国开国以来不过两人而已,谢庭墨就是其中一位。

    景昭十分高兴,挥手赐了“三元及第”的匾额,又传了谢庭墨觐见。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景昭脸上带着笑容,“谢爱卿过来坐,帮朕看看这局死棋应当怎么破。”

    今日景昭穿着一身浅黄色常服,上面绣着祥云纹,淡了皇帝的威严,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可即便这样谢庭墨也没坐下,只走近几步看了看棋盘,伸手动了五子:“此局已破,陛下尽可重新布局。”

    景昭一愣,仔细查看此时的棋局,随后抚掌大笑。

    又针对殿试之上谢庭墨所作文章提出策问。

    谢庭墨胸中有墨,再加上前世经验,沉着冷静应答自如。

    “好!好!”景昭不由称赞,“朕得爱卿此等良才,是舒国之幸,百姓之幸。”

    “陛下过誉了,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职责。”

    景昭笑着重新布棋局:“你坐吧,与朕对弈一局。”

    待谢庭墨坐下,景昭边下棋边闲聊:“听说暖食记东家赵姑娘是爱卿未婚妻,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谢庭墨不由得心中微紧,不知景昭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前世这位皇帝可没那么关心臣子们的家事。

    “微臣与赵姑娘从小就定下了婚约,只待她出了孝期微臣便正式提亲。”

    “谢爱卿果然重情重义。”景昭嘴角笑着,言语之间却有些不赞同。

    “只是你现在已入翰林,前途不可估量,而赵姑娘的身份.....”

    言下之意赵知暖出身乡野,现在开饭馆更是不入流。

    “怕是担不起正妻之责。”

    谢庭墨来不及开口辩驳,景昭便先声夺人笑道。

    “朕有位表妹,乃昌平侯府嫡女,正值二八年华,相貌端庄性情温柔贤淑,与谢爱卿很是般配。”

    “你若是愿意,朕便给你们赐婚,朕的表妹为妻,赵姑娘为妾,当然了,届时朕会补偿赵姑娘,给她白银千两,如何?”

    听了这话,谢庭墨周身的空气似乎变得冰冷起来。

    他面无表情看了看景昭,起身在他面前缓缓跪下。

    “陛下赎罪,微臣不愿。”

    “不愿?”景昭挑了挑眉,手中黑子“啪”一声重重落在棋盘上。

    “怎么?朕的表妹,昌平候最疼爱的小女儿,竟然都比不上赵姑娘么?她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之人!”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内侍们皆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与赵姑娘从小相识,两情相悦。”谢庭墨却丝毫不惧。

    “微臣的心早就给了赵姑娘,便容不下别的女子,若是陛下非要微臣娶了昌平候府小姐,是对她不公,更是对赵姑娘不公。”

    “有何不公?”景昭被气笑了,“大家贵女自当心怀宽广,哪里会容不下一个妾室?”

    “你现在在翰林,以后也许会成为朕的左膀右臂,一个开饭馆的小丫头能给你作妾是她的福分,更加没有什么不公!”

    “这件事只在于你愿不愿。”

    “陛下,微臣曾与赵姑娘指天盟誓,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背誓言则辞功散财,净身出户。”

    “放肆!”景昭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如此看重儿女情长?竟然为一个女子敢拒绝朕给你的锦绣前程?竟然敢发辞功散财、净身出户这种毒誓?”

    “你可知昌平候府势力?难道比不上一家小小饭馆?这对你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朕并没有让你舍弃赵姑娘,而是让你坐拥二人享齐人之福,你却......”

    景昭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臣子了。

    他虽才当上皇帝不久,可在宫中这么多年,也听说过许多朝堂之上、官员之间的事情。

    在他印象中,趋炎附势、见利忘义者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

    今日若是换了别人,能娶皇帝的表妹,又能纳青梅竹马为妾,坐享齐人之美,再加上这是皇帝亲口恩赐的,怕是得忙不迭磕头谢恩。

    谢庭墨是他登基以来得的首位状元,更是开朝以来唯二的三元及第之人,所以他万分看重。

    本想着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可他却为了个女子为了一句誓言而拒绝他,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谢庭墨见景昭动怒并不慌张,他深深叩头:“陛下息怒,微臣寒窗十载苦读诗书,是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为了辅佐陛下让江山永固,而非是为了攀附权贵,更不会为所谓仕途断送两名女子一生的幸福。”

    “微臣今日若是接受了陛下的恩典就是违背誓言,那微臣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不忠不义之人?又怎敢侍奉在陛下左右?”

    “怎么?”景昭眯了眯眼睛,“若是今日朕下命让你娶昌平候之女,你当如何?”

    谢庭墨直起身,缓缓抬手将官帽轻轻摘下捧于胸前。

    “陛下仁德微臣没齿难忘,可若让微臣违背初心,背信弃义,微臣宁愿辞官回乡做一个教书先生。”

    “你!”

    “微臣甘为人梯,为陛下培养出栋梁之材,望陛下成全!”

    “呵,甘为人梯?”景昭板着脸冷笑,“才在翰林院待了这么几天就想撂挑子了?”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性子太过刚直,今日便惹了陛下动怒,以后怕是.....微臣罪该万死!”谢庭墨开始示弱,以消景昭的气。

    景昭勾了勾唇:“朕偏偏不能让你如意,想当教书先生?还是等你告老还乡的吧!”

    “至于你的婚事。”景昭喝了口茶,“罢了,你愿意娶谁便娶谁吧!”

    今日他召谢庭墨来,一则是为考察其德才。

    二则是为了试探其对赵知暖的态度。

    去年赵知暖的那些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们二人两心相悦,彼此唯一。

    呵,这世上果然有真挚不渝的感情,今儿也算是被他亲眼得见了。

    他一点也不羡慕,谁让他是皇帝呢。

    这皇宫之中哪有真情可言?

    他又有何资格去羡慕!

    景昭心中泛酸,此时正好有大臣求见,便让谢庭墨退下了。

    直至走出皇宫,谢庭墨才惊觉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刚才他笃定景昭还是前世那个仁君,最是珍惜直臣,所以才大着胆子行事。

    虽是有惊无险,却还是心有余悸。

    他回想起前世种种曲折苦笑:这个状元还是那么不好当。

    不同的是今世有暖暖陪在身侧,他的所有苦都会被甘甜所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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