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苒紧紧抱住赵贪，鲜血迅速染湿了她的衣袖。四周乱作一团，黑衣人护住庙内的小孩们，而更多的敌人就如夺命鬼影，沿着低矮的屋瓦翻入墙内。

    两相交战，兵刃相接，无情的钝器刺进他们的躯体，直至一方倒下。短短数秒，刀光冷冽，剑锋割人，沉重的碰撞声充斥在狭小的庭院之中，溅起一地尘土。

    月光如洗。

    青年捂着伤口，却将她狠心推开。

    她踉跄摔倒，很是不解，却见他的眸中情绪纷杂，苍白的面容竭力克制住痛意，仿佛性命攸关之时，他还要维持那所谓的矜贵与从容。

    即使他已脆弱如受伤飞鸟，甚至无法抬手去擦那唇角溢出的血丝。

    莫名的怒让温舒苒心中仅有的那点忧惧烟消云散，她毫不犹豫撑地起身，摸了一下兜里银钱都在，牵着偏堂里的四个小孩就跑。

    “温姑娘！”黑衣人一时惊愕，似乎是不相信她会如此果断扔下他们。

    这些天的信任，究竟是错付了。

    而她并未察觉到，赵贪的眸底忽然变得灰沉。

    温舒苒觉得首辅大人和她八字犯冲。

    连着三次血光之灾，这让自己很难不多想。

    若这是连首辅都敢公然行刺的敌对势力，那她作为一个普通平民，结局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温舒苒想，留在原地等死显然不是她的作风，要是能趁他们吸引火力时首先逃窜，或许还有保住小命的可能。

    虽是穿越，自己也是活过一遭的人了，无论如何，既然赵贪并不需要她的帮助，那她确实没必要硬凑上去自我感动。

    几个小孩没问太多，和她一道埋头就跑，直至抵达后山溪涧。

    “轰——”

    整个庙宇的轮廓片刻被猛烈的火光吞噬。

    巨大的爆炸声如雷霆轰鸣，将小小一座山神庙瞬间掀起，夷为平地。

    青砖、石像爆裂，砖瓦横飞，剧烈的冲击力将那群刺客纷纷击晕，瓦片犹如失控的利刃，致使他们鲜血喷洒，惨叫声和骨骼断裂的声音交织难分，离得近的甚至当场血肉模糊、死于非命。

    大地震颤，温舒苒和小孩们互相牵着，不知是谁足下不稳，随后便都四仰八叉地扑在地上，飞扬的泥沙和土石灌入后脖颈，很是刺痛。

    小孩吓得抱头瑟缩如受惊鹌鹑，饶是温舒苒都目光呆滞，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经历了什么。

    ……这朝代都有炸弹了？！

    即使是在现代，爆炸也是只在电影里才会见到的场景，她根本没有真切体验过这种热武器的杀伤力。

    凭这动静，不像是刺客能在短时间运来的量。

    所以，赵贪到底是在地底下埋了多少火药？就算硬要说山神是什么封建迷信，身为一个古人，他这炸庙的举动也太离经叛道了些。

    随后她反应过来。

    那些蜡烛不要钱似的彻夜长明，原是为了掩盖火药的浓郁气味。

    既是有所准备，那便是赵贪早有预谋，就等着炸这群刺客一个措手不及。

    温舒苒攥了攥手。

    应该没事，但赵贪受的那一箭却不似作假。

    犹豫片刻，温舒苒觉得她还是要回去。

    赵贪的身手不差，根据那瞬间挥扇的反应速度就能看出，他甚至能截下箭的轨迹。

    既然能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躲开？

    ……正对着那箭的，除了他，还有自己。

    罢了。

    他既未向她事先说明，而她也毫无顾忌地将他抛下，就当扯平。

    温舒苒这么自我安慰着，安置好几个小孩，一路小跑着朝那片废墟赶去。

    女子身着浅色衣衫，因着奔跑，发带微微散开。直至她清瘦的身躯在昔日的山神庙前停下，温舒苒撑着膝盖，调整着呼吸，正欲摆出诚恳认错的姿态，却见焦黑腥臭的断壁残垣间再无任何生机。

    她屏住呼吸，心肌仍然鼓胀，在横陈的尸身间辨认着，只希不要看见任何熟悉的面容。

    他们走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兵甲碰撞声姗姗来迟，温舒苒抬头去看，却见其中衙役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以及眼前的这一切。

    或许是提前收到消息，青云镇派了足有数十位衙役组成的临时护卫队，此时，他们面面相觑，很是不解为何凶案现场只有一个“白衣女鬼”——面色苍白、动作僵硬，像极了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新鲜骷髅。

    其余护卫停下脚步，目光中有些许警惕。

    温舒苒简单阐明了前因后果。

    “那位大人伤得不轻。”她尽量让语气平静，“若你们遇见了，还请悉心照料，否则我总不能安心。”

    她有罪。

    她真该死。

    她得愧疚一辈子。

    到底是自己过分。无论如何，赵贪都救了她一命，如此避如蛇蝎，实在不合时宜。

    护卫抱拳称谢：“大人身份尊贵，姑娘今日所见所闻，还请尽量保密。”

    “……好。”

    夜渐深。

    护卫招呼手下搬运尸身，准备抬去仵作那处辩明身份。

    衙役深深望了她一眼，大概终于辨认出了昔日称兄道弟的街头混混居然是个文弱女子。

    而温舒苒心中很是混乱。

    赵贪虽是权臣，却遭受刺杀不断，按理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本不该有这些波折。

    但她唯一清楚。

    今夜过后，她与赵贪应是从此陌路了。

    ＊

    这边炸了山，那边就炸了锅。

    青云镇内男女老少皆在议论所为何事，莫不是盗墓贼一时疏忽，火药用错了剂量，最终炸了山神庙，还不幸一命呜呼。

    谣言起得飞快，平民百姓忽而重视起了那被遗忘许久的庙宇，纷纷自发筹款复建，而温舒苒自然也无法带着几个小孩居住于此，免得招惹是非。

    她站在掌柜面前，身后藏着四个偷塞进来的小乞丐，两相对望，彼此很是无语凝噎。

    二黍还吊着手臂，子稷灰头土脸，麦子紧紧牵着小菽，看起来很是可怜。

    掌柜伸着手指：“谁炸的山？”

    “……”

    不好说。

    “谁炸的你找谁去。”掌柜一脸冷漠。

    四个小乞丐立刻换上谴责控诉的委屈神情。

    “没门。”

    像是看破他们的道德绑架伎俩，掌柜仍然选择拒绝。

    温舒苒叹了一口气。

    “掌柜的，就待这么十来天，您也太狠心了些。”

    起码要到苏州府，她才好给几个小孩上户口。青云镇的大家混得熟悉，若她暗箱操作成功，其他乞丐自然不服。

    影响不好。

    “他走了，你回桥洞底下待着，没人管你。”

    是这个道理。

    温舒苒放宽了心，好半会儿才咂摸出一丝不对劲。

    这个“他”是……

    掌柜怎的知道赵贪和自己住一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