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扣上的声音。宋映枝径直倒进柔软宽大的座椅里，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身后跟进来的小姑娘匆匆忙忙递上温水，宋映枝睁开眼，笑眯眯朝她一眨，先拿过一只纸杯倒出一杯放在桌子上，才动作利索地灌了半瓶水，水珠沿着下颚划进衣领，豪放得与他艳丽的脸完全不符。温水抚慰了疲倦的精神和隐隐作痛的胃，宋映枝这才把水杯随手放在一边，把先前倒好的水放在小姑娘手里。

    “辛苦了，小方。”

    “哪里哪里，不辛苦，阮姐让我好好照看您，我应该做的。”

    小姑娘接过杯子，不敢和宋映枝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对视。他原先的助理临时请假了，这个叫小方的姑娘是临时调来陪他参加活动的。显然她对宋映枝这张脸还没免疫，一整天在他面前都有点缩手缩脚。宋映枝叹了口气，趁她愣神的功夫去隔间里换下活动上穿的西装，拿起口罩和鸭舌帽，揣好手机，出门的时候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让司机送你回去吧，累一天了，好好休息。”

    小姑娘回过神来时，宋映枝已经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哎，宋哥！”她急匆匆赶上去，宋映枝回过头，朝她摆摆手，露在外面的眼睛弯起来，像是又在笑。

    “没事，你回去吧，阮姐那边我来说。我想走一走。”

    然后，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宋映枝就不见了。小方站在原地，迷茫地眨眨眼——宋哥速度这么快啊？

    宋映枝，演员，桃花味的Omega。大概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都能见到他的名字，凭借一个仙侠剧的狐狸精反派角色一夜爆火，加上他还没那么有名气时就出圈了的一套机场路透图，被称为“狐狸真神”。他也实在长得很对得起这个称呼，标准的桃花眼美人痣，只一双眼睛就能盯得人脸红，笑起来能看到虎牙尖尖，黑发搭在颈后，恰好遮住他微鼓的腺体。

    没办法，他真的是只狐狸，原型是赤狐的狐狸精。化形化了很多年，实在是无聊，索性带着几个朋友往人类社会里扎。

    临海城市的深秋，天气不算热，宋映枝的帽子和口罩并不显眼，再加上已经是深夜，路上没有多少人，喧嚣的夜市也三三两两收摊，他没有被注意到。宋映枝靠着墙，垂着眼摸摸口袋里的烟盒，还是收了手。

    面前的地面骤然落下一点暗痕，下雨了。宋映枝一愣，下意识去掏宽大外套，还真的翻出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口袋伞。伞是银灰色的，罩在他头顶，雨点噼噼啪啪敲在上面。雨伞圈出一小方天地，宋映枝慢吞吞地走，被这场突然的雨打乱脚步的人群步伐凌乱地跑过，在他身侧拉出数条色彩斑斓的慢放镜头。

    宋映枝慢慢地走，周围的人渐渐少下来，拐过前面一条街，就是他住的小区了。这里离海不远，空气更加潮湿沉闷，余光一闪，宋映枝好像看到旁边昏暗的小巷里有什么东西。

    他本来不该去管的，但是闲不住的天性让他实在很难控制去看看的冲动。反正离家不远，伞也湿透了，他脚下一转方向，往巷子里去。

    这条小巷是附近摊点堆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地面凹凸不平，现在已经积了不少水洼。宋映枝看了一圈，几乎要认为刚才是他的错觉了，就在他要转身出去的时候，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宋映枝蹲下来，看向脚边的水洼里，一只很小的水母正在虚弱地挣扎，伞盖从某个角度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宋映枝觉得这应该是某个海鲜商贩遗落在这儿的，他伸出一只手，包上手帕，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只小东西。它实在是长得很好看，宋映枝不太舍得让它就这样死在这里。

    回到家时他浑身都湿透了，伞被随意地丢在门口，宋映枝先去厨房拿玻璃碗装了一碗清水，又犹豫着撒了些盐，把手上气息奄奄的小水母放进去，盖上一只网纱盖子，这才去了浴室。热水从头浇下来，宋映枝把额前发丝捋到脑后，很轻松地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绒毛被水沾得湿漉漉。他仰着头接水，浴室蒸腾的水汽里蔓开淡淡的桃花香。

    再次走出浴室时，宋映枝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样子。他披着件浴袍，想了想，给他做兽医的朋友发去了一条消息。

    “睡觉了吗？”

    对方大概恰好是夜班，很快回了过来。

    “？”

    简洁的一个符号，宋映枝直接拨了视频过去。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戴着金框眼镜、金发低低拢成一束的脸。

    这家伙叫艾尔温，土生土长的黑猫成精，非要给自己安个混血的身份。长得也确实像，鼻梁高、眼窝深，染金了的长卷发，还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他和宋映枝还没化形前就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偏偏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典型的“狐朋狗友”。

    不过这家伙的专业水平确实可靠，宋映枝把镜头转向水底蔫蔫缩成一团的小水母，忽略另一头的大呼小叫，指尖敲了敲碗。

    “它这是怎么了？”

    艾尔温指挥着他把手机绕着碗转了一圈，沉默了片刻，不确定地开口。

    “看起来只是过度缺水…明天你有空的话我去你家看看。”

    宋映枝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小水母泡了一会儿，看起来确实恢复了一点活力，比之前那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好了不少。它是蓝色的，伞盖上有四叶草形状的花纹，很漂亮——至少宋映枝是这样认为的。

    “好吧，晚安。”他再次敲了敲碗，只留下客厅一盏小灯，转身回到了卧室。

    一片黑暗的厨房里，小水母无声地打了个滚。它确定外面没有人了，这才伸展开触手，挡住了泛红的伞盖。

    …呜呜，他好好看哦。

    明越是差不多一天前被捞上岸的。他是这片海域里唯一能够化形的水母，平日里很少去海岸，但这偶尔的一次还是出了问题。不在捕捞时间内的捕鱼船无声无息，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大网已经把他和一群鱼虾兜在了中间。

    那群人没有仔细清点货物，明越这才没被发现。缺水时间太长，他昏昏沉沉地勉强逃出货车时，天色已经一片昏暗。他漫无目的地向前，第一颗雨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越幸运地躲进了一处小巷。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隐约的脚步声冲破他像是被封在一层薄膜里的感官。因为碰到水，他又变回了水母形态。

    紧接着，一双柔软的手把他捧了起来。明越看见一张漂亮的脸，身侧绕着淡淡香气。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晕了过去。

    …一定是看到了天使，他想。

    再次醒过来，明越就已经沉在碗底了。

    水面缓缓升起一串细小气泡。如果人类能听到的话，那大概是明越的颤抖尖叫。

    毕竟这个人类真的太好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