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笔录之后,天色已经很深了,云盏抬起头出神地看向那轮被包裹在层层灰云中的圆月,目光有些怔忪。
“行,谢谢配合,到时候处理结果出来了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听见声音,云盏回过神,收起目光看向一旁,小汪正一边整理手上的册子一边朝女孩说着话,见云盏看来,他愣了一下,朝云盏轻轻颔了下首后,便朝站在不远处的常牧走了过去。
“常队,笔录做完了。”
常牧正站在原地和陈渝景说着话,见小汪过来,他抱臂侧头看去,“完啦?行,那走吧,”说完,他重新看向陈渝景,一张严肃的脸上此时全是笑意,“小兄弟,咱们下次聊,你记得把那个养生茶的配方给我发微信上啊,谢谢了哈,那我就先走了。”
陈渝景点了下头,“好,您路上小心。”
常牧“诶诶”应了两声,便和小汪一同离开了。
“常队,您刚才问那帅哥要什么养生茶?”小汪问道。
“哦,你那会不是去做笔录了么,我和那帅哥聊了会天,你别说,那帅哥看上去挺冷,其实性格还挺好的,跟他说话蛮有意思,我——”
说着常牧觑到小汪有些无奈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又扯远了,于是轻咳一声,“然后我跟那帅哥吐槽,说咱们这工作太熬人,搞得我现在老失眠,那帅哥就给我推荐了一款养生茶,说是一个当中医的朋友特地给配的,助眠效果特别好,然后我就和他要了个微信,麻烦他把那方子给我发一份过来。”
小汪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诶常队,那您到时候把那方子也发我一份呗,我这最近也老是失眠,一到晚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行,没问题。”常牧爽快地应了。
两人走到云盏身边时,常牧朝云盏她们点了下头,“那我们就先走了,之后还有什么问题,我们会打电话联系你们的。”
“好,麻烦您了。”云盏颔了下首。
“应该的,”常牧摆了下手转过身正准备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头朝云盏笑起来,“对了,刚才忘了告诉你男朋友了,麻烦你跟他说下,记得把我微信通过一下,谢谢了啊。”
云盏愣了一下,“什么男朋友?”
“啊?”这下轮到常牧愣住了,他朝青石墙那边扬了扬下巴,“那个帅哥不是你男朋友吗?”
云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正倚在石墙边低头玩着手机,她看了一会,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不是,我们不认识,他只是看见我在追那几个人,就帮忙拦了下来。”
“不认识?”常牧的嗓音陡然提高,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了几声,“原来你俩不认识啊,真是抱歉,我看你俩长得都这么好看,我还以为你俩,咳咳。”
常牧干咳了几声,“那什么,既然这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他顿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一会怎么回去,这会打车也不太安全,要不我送你们一趟吧。”
“我一会还有点事,就不麻烦了。”云盏朝常牧笑笑,转而侧首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女孩。
女孩这会心情看上去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没有了那会的惊惶不定,只是大概是因为性子本就内敛,见云盏看来,她摩挲了几下书包带,顿了一会才小声开口:“常警官,您能送我去市医院一趟吗?”
“没问题,正好顺路,”常牧冲云盏颔了下首,“那我们就先走了,放心吧,肯定安全送到。”
云盏朝常牧微微颔首,“麻烦您了,”又转头朝女孩说道:“到了给我回个电话。”
女孩点点头,朝云盏道了声别后,便跟着两个警察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她突然顿住脚步,转头朝云盏看来,轻声说道:“姐姐,谢谢。”
云盏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映在月光下的澄净面庞轻弯了下眼,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那女孩便转过身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两个人,云盏看着那几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依稀有常牧和小汪的说话声传来。
“常队,原来他们不是一对啊,可惜了,两个人男帅女美的,看上去还挺搭对。”
“别说了,有闲心在这关心别人的事,不如想想你的工作报告该怎么写。”
云盏无奈地笑了下,看见几人上了警车便收回了目光,正准备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几声不明显的低笑。
云盏疑惑地转过头去,陈渝景正踱步向这边走来,他俊美的脸上此时正挂着一道十分晃眼的笑容,那双含情的凤眼轻轻弯起,卧蚕上那颗红色小痣衬得这道笑容愈加勾人。
云盏看着这道笑容,不由愣了下神,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张了张口想问问他在笑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和人家也不熟,问了倒是显得有些尴尬,于是朝陈渝景微一颔首便转回了头。
陈渝景走到云盏身边便停住了脚步,两个人并肩站在昏黄又静谧的街边,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忍冬香气顺着夜风四散开来,氤氲在了他周围的空气中。
云盏闻着这股清苦的香气,而后看着远处的路灯缓缓开口:“今晚的事谢谢你了。”
陈渝景笑了下,“客气,助人为乐人人有责,”他顿了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学过散打?”
云盏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他,“你怎么知道?”
陈渝景的面色有些古怪,“你……刚才那几个人里有一个人的胳膊被卸掉了,他们逃跑的时候我看到了。”
云盏:“……”
她沉默了一瞬,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样啊,”她语气有些犹疑,仿佛对自己言语一般,“应该会有人给他把胳膊装上吧。”
陈渝景笑着看向她:“会吧。”
云盏一抬眸,又看见那道晃眼的笑容,她顿了下,随即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继而开口说道:“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去花店看看吗?”
云盏刚刚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花店?”
陈渝景点了下头,“我看你站在巷口看了好一会花店招牌,是有什么想买的花吗?要和我去看看吗?”
云盏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十四。
“也行,那走吧。”
她跟在陈渝景身后,迈过花店廊台前的五层石阶后便进了花店大门,她刚一走进花店,便脚步一顿。
花店与她多年前跟着温涟苏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不过也是,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板应该都换了好几个了,更别提店里的陈设。
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不告而别的女孩,如今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云盏眼中闪过一丝怅惘,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你先坐,”陈渝景一边往旁边的小吧台走去一边问道,“喝水还是橙汁?”
“喝水就行。”云盏边说边走到那件咖色的布艺沙发前坐下,随意地打量起眼前这间与多年前完全不同的花店——
花店的面积还是和当年一样,并不怎么大,里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一米来高的赭褐色实木雕花桌台,桌台左边不远处,放着一个浅褐色藤制吊椅,吊椅里还铺着米白色的珊瑚绒软垫,看上去柔软又温暖。
而进门左手边的那面墙上,各类品种的金盏花被用纯白的薄瓷水桶分类放好,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面覆盖着浅杏色麻布网的墙上,一眼望去,整面墙上全是赤忱又热烈的橘黄色。
而颜色过于繁复的鲜花被分类放在磨砂玻璃的水桶里,整齐地摆放在那面金盏花墙下,颜色繁复艳丽,竟让人在这冷秋里感受到了一丝盎然春意。
云盏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只一瞬,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那丝笑意很快被一抹伤色取代,她垂下眼睫,随意地打量起面前这张椭圆形白色大理石矮几。
她的目光随意扫过那张矮几,在掠过那个摆在大理石桌上的实木相框时,她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将目光移了回去,落到了相框里的那张照片上。
岑玳。
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很早就离开了吗。
还是说——她回来了。
云盏出神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站在风雪里捧着雪笑靥如花的女孩,思绪不由飘到了很久以前——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岑玳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满天飞雪的冬日。
那段时间温涟苏在雅安开办画展,云郁州又去了国外出差,温涟苏担心云盏留在榆宁照顾不好自己,便把云盏一并带了过来。
冬至那天,温涟苏早早地离开了画廊,准备带着云盏去吃顿饺子。
只是刚走到一半,原本悠悠飘在空中的雪骤然变得浓密了起来,混合着大块的冰雹噼噼啪啪地打了下来,不但阻得人难以前行,就连她们撑在头顶的那把黑伞连伞骨都被打弯了几条。
正当她和温涟苏站在原地,寻找着周围可以暂时避一避这冰雹的地方时,有两个把铁盆举在头顶的人从她们身边跑了过去,路过时还留下了几声冰雹砸在铁盆上发出的噼啪响。
云盏和温涟苏循着声音,愣愣地把目光移到了那一大一小的两道背影上,还未等她们收回目光,那两个顶着铁盆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露出了两张盖在铁盆下的相似度很高且极其好看的温婉脸庞。
那个长相温婉的女人举着铁盆,隔着噼啪作响的冰雹,看向云盏她们,略略提高的声音如山间的清溪,“你们站在那干什么呢?赶快找地方避一避啊。”
温涟苏撑着伞骨都被打弯了几条的黑伞,夹杂着忧虑的目光穿过急促的冰雹落到那个女人的温婉脸庞上,“在找了,只是这附近好像没什么能避的地方。”
温涟苏这话说得无奈,因为环顾四周,除了青石砖砌起的石墙,就是一条道走到底的小巷,石墙上面甚至连个瓦檐也没有。
女人看了一圈,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朝温涟苏说道:“这冰雹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前面就是我开的花店,你们要不要先去那避避?”
温涟苏看了眼快被冰雹打断的伞骨,略微沉思两秒后,她朝女人笑了下,“那就打扰了。”
温涟苏刚说完这句话,那个女人便和那个小女孩一起举着铁盆跑了过来,把云盏和温涟苏分别罩在了那两个铁盆底下。
女人看了眼温涟苏手里那把快被打散架的黑伞,笑着说道:“你把伞收掉吧,这个在冰雹天实在不经用,我们罩着铁盆过去。”
等温涟苏把伞收掉后,女人看了眼旁边两个看上去有些无措的女孩,有些好笑地说道:“走吧,你们脚下小心点,别摔倒了。”
说完,便拿铁盆罩着她和温涟苏,一齐向前方跑去了。
那个举着铁盆的漂亮小女孩和云盏对视了几秒便收回了目光,云盏见女孩举着铁盆抵挡冰雹的双手有些发颤,于是伸出右手举起了铁盆的另一边,女孩愣了下,很快便收回右手,转过脸来朝云盏弯了下眼眸,“快走吧。”
她说完便轻轻牵起云盏的手,顶着噼啪作响的冰雹,踩着满地的积雪和冰雹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