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似乎把行程上最可疑的地方补全了——正是因为波本的行为,她才有机会偷袭,拿到这把枪。
琴酒看向恸哭不止的樱川鹤子,很可怜,但他没动容,“告诉我,迟到的十多分钟里你都做了什么?”
琴酒果断跳过上一个话题,他不想这个审讯在波本身上延伸下去。倒不是因为这是他的私事。而是他意识到,即便樱川撒谎,这件私事也和组织有关,就该用另一种处理方法。
只不过琴酒没想到,波本这个名字会再次出现在樱川鹤子嘴里。
“……我原本是去接景光的,但是波本也来了。他和我说了一些……后来就是大人您看到的那样。”他们三个纠缠不清的画面。
琴酒:“为什么找你,他和你说了什么?”
樱川鹤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在男人冷然的注视下,还是轻声说:“他想把我调到他手下,当他的私人医生。我不同意所以惹怒了他……”
高明的谎言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拼贴既往事实,组成对自己有利的发言,误导别人思考。就像影视中的蒙太奇手法,前天的时间、昨天的事实,捏合起来就是今天的不在场证明。
樱川鹤子敢在琴酒面前接连撒谎,一个套一个,是因为她太了解波本。她不止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占有欲’,不是他多喜欢,而是他选定她,把她划到了自己的地盘。
她不信他不想占有她,名义上也好,事实上也好;她也不怕琴酒拿这句话去求证,因为从那天的结果来看,她确实‘拒绝’过波本,也‘惹怒’过他。
况且,琴酒不是警察,波本也不是普通民众,在这样一个充满质疑、谎言、欺骗的地下世界,波本不会展开心扉,琴酒也不信证词。
“景光睡着后,我就打算回情报组,然后碰到了波本。”
樱川鹤子说完,摸着输液的手背,看上去神色戚戚。琴酒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而是拿着手机走到外间,倚着门框打电话。
偶尔瞥她一眼,似乎这通电话的主人公就是她。很快他挂断电话,指向她,“过来。”
樱川鹤子不明所以,不过琴酒没有解释的意向,直接就往外走,她赶紧跟上。
跟着走出审讯室,注意到四周打量的目光,樱川鹤子这才想起还穿着病号服。
她看向琴酒的背影,上次她也是一身病号服被带出去。似乎只要和琴酒见面,就没什么好事。
琴酒做任何事向来都有目的,这次也是,他似乎要带她去某个地方。樱川鹤子乖顺地坠在他身后,一个字也不问。
然后樱川鹤子发现,琴酒很不喜欢等电梯。超过10s,他就会选择走楼梯。
她跟着他拐向往上的楼梯,却在拐角处遇见一行人要往下楼走。樱川鹤子下意识往后避开,琴酒却停住不走了。
对面的人群里有一道极扎眼的视线,她抬头,撞进一双阴翳的鸢色瞳孔里。
卧槽,樱川鹤子赶紧躲在琴酒身后,这道目光就跟着落在琴酒身上。
琴酒皱起眉,“你不回去休息,找我有事?”
男人右手裹着纱布,垂在身侧,嘴唇和面色都泛着苍白,眼皮也是恹恹的半睁着,看起来很没精神。但看向琴酒的眼神,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冷。尤其是当他发现樱川宁可亲近琴酒,也要躲他时,这种冷就更鲜明了。
波本的牙关微动,声音低低的,“你要带她去哪?”
琴酒的质问,得到的是另一个质问,他的脸色陡然不好。
“我带她去哪里,和你有关系吗?”他说。
琴酒从不避让,即使平台窄小,他依然站在最中间,只身堵住情报组十多人的路,逼得后排几个人只能退到台阶上。这突然尖锐起来的气氛,渐渐传导到每个人身上,带动他们紧绷起来。
不需挑动,两个不可忤逆的人就像相斥的磁铁,对垒起来了。
樱川鹤子像是有些承受不住,抓住了他的风衣。琴酒微微一顿,垂眼皮斜睨了她一眼。
“樱川医生好歹也是我们情报组的人吧,消失了那么多天又突然出现,我们关心关心都不行吗?”
贝利尼轻佻的声音,在沉压的空气中传过去,“只是正常的询问,不要那么过激嘛,二位。”
樱川鹤子眼珠微动,琴酒带走她没有通知情报组?
贝利尼的笑容轻飘,在樱川看过去的时候,顺便朝她挑了挑眉。
琴酒看向他:“是吗?”
虽然琴酒的嗓音意味不明,但他愿意接话,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是情报组的人不假,但即使自家二把手就在面前,他们也没底气去得罪琴酒。
他们交换着庆幸的眼神,空气中流动着隐晦情绪,波本不可能感受不到。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他才这么的怨怼。
情报组成员的忌惮,樱川鹤子的躲避,琴酒淡漠的表情,在他看来,统统是无声的挑衅,挑动他敏感的神经。
贝利尼看出波本脸色不对,侧身挡住他,对琴酒说:“她是情报组的,我们会把她带回去,就不麻烦你了。”
“不用,”琴酒说:“她现在是行动组的医生了,我现在就要带她去医疗部。”
贝利尼惊讶地看向樱川,见她也是一脸茫然,心里暗叫不好。果然,波本森冷地诘问起来:“她是我的人,琴酒,你没有权力接管。”
……贝利尼按住太阳穴,各国国粹都在心里转了一遍。前些天他还庆幸诸伏景光是行动组的,今天就见识到了自家的疯子。
无论地下世界还是地上世界,职场最忌讳的就是职权划分。波本公然质疑琴酒,就是在扇他的脸,还是在人家的地盘。
不管波本是没睡醒还是故意的,这件事都没完了。
整天和情报组混的人不会是傻子,贝利尼能意识到的,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他们朝贝利尼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替波本说话了,小心引火烧身。
神仙打架,小鬼倒霉。
贝利尼只能歉意地看向樱川鹤子,闭上嘴。
琴酒却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当初行动组内推的人,反而进了你的情报组?”
他在‘你的’上着重咬字,幽绿的眼透出几分讥讽,看得十多人心中发凉。
底层职位变动只要不涉及重要岗位,两个组会给对方方便,减少流程,这是组织的潜规则。
但潜规则就意味着,不能摆到台面上。
琴酒不屑于做这种事,所以他可以抓住这一条做文章,没人敢说话。
这一句话,波本就输得无比彻底。
波本默然,他的思绪完全是空的,只有臼齿无意识地挤压,发出滞涩声音,在大脑里回荡。
过了一会,他才重新回过神,却没有看琴酒,而是微微附身,凝视着樱川鹤子,“……你呢?你想去哪里?”
樱川鹤子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手抓得更紧。
琴酒往前走了一步,衣摆从她手里滑脱。贝利尼下意识贴墙避开,情报组十余人也都纷纷避让。
樱川鹤子停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正在犹豫时,琴酒回头,冷声:“你在干什么?”
樱川鹤子赶紧快步追上去,路过波本的时候,臂膀果然又被他抓住了。
“……你放开我。”樱川鹤子装作恐惧的模样,瑟缩地反抗。
波本张嘴要说什么,琴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警告他:“放开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波本。”
波本几乎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一句,阴恻恻的,“琴酒,我在和她说话!”
看不清琴酒的表情,却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奚落:“我以为人是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错事,也许我错了,你并不把它当成错误,对吗?”
波本还抓着樱川鹤子的胳膊,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看过去,才发现她的脸也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
樱川鹤子不回答,波本又看向琴酒:“你对她做了什么?”
琴酒梭巡他脸上的表情,眯了眯眼:“我倒想问你做了什么。”
波本还没来得及流露出疑惑,旁边的樱川就崩溃了。她猛然甩开他,捂住脸:“你不要碰我!”
波本伸出的手凝滞,担忧的表情慢慢变成阴郁,最后一言不发地垂下胳膊。
琴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审视,抚摸着口袋里的枪柄,半晌后,说:“波本,我不希望这样擅自行动的事发生第二次。”
琴酒的话模棱两可,一个是他不屑揭露别人的伤疤;二来,他并不信樱川鹤子。
所以说完之后,琴酒就一直盯着波本。
波本的神色微微一变,表情愈发晦涩起来。他看着樱川鹤子,喉咙滚动了两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知道琴酒的意思,他囚禁樱川鹤子是伤害她。他心有愧疚,无法反驳。
但手掌持续的胀痛又在提醒他琴酒做了什么,看着樱川的眼神又复杂起来。可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他更加说不出重话。
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女人,琴酒想逼迫她,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现在琴酒只是招招手,樱川鹤子就得乖顺地过去。
波本尽量忽略刺眼的一幕,胸口猛烈起伏了两下,看向琴酒的眼神森冷阴郁。
……
樱川鹤子一边擦硬挤出来的眼泪,低头跟在琴酒身后。
她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就是不知道琴酒试探的结果他满不满意。
“大人。”
“琴酒大人。”
上了一层楼,人就多了起来。几声僵硬的招呼声中,琴酒对一个女人点头,对方鞠躬回复,朝樱川鹤子走过来。
“我是医务部的部长,朱丽斯。”她伸出手,“你的座位在14号,我带你过去。”
樱川鹤子也朝她微微鞠躬,“日后请多关照。”
琴酒站在一边看手机,樱川鹤子察觉到朱丽斯的示意,也朝他鞠躬感谢:“大人您慢走。”
琴酒头也没抬,“明天下午4点来办公室找我。”
樱川鹤子微微一愣,很快垂下头:“好的,大人。”
琴酒瞥她一眼,转身往楼上走。行动组的结构和情报组完全不同,楼层更少,层高更高。所以大厅在地面一层,再往上才是对外的实验室。
琴酒把枪放进袋子里,交给实验室负责人。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结果出来了。
“上面有两个指纹,一个是您提供的,另一个是基地的。”负责人把报告交给琴酒。
琴酒盯着另一个陌生的指纹,“知道了。”
负责人叫住他:“还有一件事,两个优秀研究员通过了我们的审核,请您批准。”
地面实验室负责组织药物研究的初步,保密性不高。等到第二次审核,他们才有机会接触到深层的研究。
琴酒接过纸质简历,扫了两眼。
新来的一男一女,女的是德裔美籍,在美国从事药研十五年;男的是在美留学的日本博士,劣势是太年轻,优势是他的专业,很符合组织的要求。
“可以。”琴酒颔首:“你负责就行。”
琴酒又扫了一眼,点了点男人的简历:“这个人,你多关注。”
冲矢昴,专业:生物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