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街边的小贩早已收摊离去，小雨过后的京城弥漫着草木香，带着一丝凉气。

    从冬到春的过渡总是令人期待的，而这时的京城总是多雨，街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大的如天上圆月，小的如白珍珠那般，零零星星散落在泥地上。

    苏洮疾步向前走着，手机捏着几张薄纸。忽的，他停住了脚步，担忧的神色浮现在脸上，随即他加快脚步，走到了一个胡同旁，刺鼻的香气从胡同中溢出。

    凄惨的叫喊声还未传开，就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抹了脖子。鲜血如盛开的血莲，瞬间飞溅到了墙壁、泥地上。

    黑衣人手里捏着那几张纸，扬长而去。

    丞相府

    屋内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墨发半束起，正翻阅着竹简。

    快要燃尽的蜡烛上，黯淡的火光若隐若现，烛光映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这时一名侍从上前，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黎望生嘴角微微勾起，随即招了招手，侍从立刻会意，点头离去。

    檀木桌上，已被仆人换了几次的茶，热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凉的茶盏，墨钥刚要倒茶，却听见“咚咚”的敲门声，三长两短，有些急促。

    得到了指示，墨钥立刻上前开门，门外站着的，有些是朝廷重臣，有些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商人，几人各异的神色全都被黎望生收入眼底，他淡淡开口:“这么晚了，还劳烦几位来鄙人府里，真是有失礼数，诸位一定都累了，先坐下来喝口茶吧。”说着便命令墨钥倒茶。

    听见黎望生的话，几人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各找椅子坐下。

    这些人里，祝临辞是最晚加入的，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密会，他四处望了望，直接坐到了离他最近的椅子上，丝毫没注意到众人看他的眼神。

    江照熙扯了扯嘴角，这人把他的座位占了，那他坐哪里啊，唯一的空座还离表哥太远了，他只好小声命令墨钥再搬一张椅子来，坐在了祝临辞旁边。

    本来很宽敞的房间，让他们一挤，顿时紧凑了，原就沉重的氛围愈发压抑。

    祝临辞也很奇怪，这周围椅子这么多，翰林院的江大人为什么非要挤在他旁边，难不成是看他长得好看？想到这，祝临辞哆嗦了一下。

    江照熙注意到他的目光，朝着他微微一笑，到当真有几分君子如玉的风度。

    可谁知祝临辞却像掉进火堆里的兔子，机灵一下转过了头。

    到不是祝临辞自恋，只是……被溪春姐姐按着脑袋安利了一下这种事，他想不敏感都难。

    短暂的沉默后，黎望生抽出一封信，放在了木桌中央，边上袅袅的烟气升起，那是“出尘香”，据说只有宫里才会供应这种极其名贵的香，祝临辞曾在喻溪春的衣服上闻到过。

    至于宫里的东西喻溪春怎么会有……想到这，祝临辞又想到了旁边的江照熙，又是一个哆嗦。

    江照熙深觉祝临辞一定很是怕冷，不然怎么可能连着打哆嗦？

    信被展开后，众人轮流阅读。紧接着，小声的议论声响起。

    【致:黎大人

    半月前，喻将军曾在与下属谈话时，无意间提起了回京一事，下属连忙追问，将军却未告知。

    但在前几日，下属又曾去找喻将军谈话，恰好碰见了将军正与侍从闲聊，听到将军会在五日后回京一事。

    下属以为，此事紧急，故让信使加紧向您送去，希望能给您带来帮助。

    天元六年二月十九日吴昇】

    喻将军？整个燕朝，只有一个喻将军，就是喻家二公子——喻献，字溪衡。

    喻家世代忠良，自开国皇帝燕高祖还是个世子时，就跟随燕高祖走南闯北，硬生生为后来的大燕王朝开出一条血路。

    后来的几代更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立下功劳无数，不仅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在平民百姓里享有极高的威望，更是被天子允许在京城驻守喻家军，只不过只能在京郊处建立驻地。

    而喻家也从不辜负这无上的恩宠，凡是喻家所出武将，无论嫡系还是旁系，皆为精良。即使兵权在手，也从无反叛之心。

    可他也是黎望生一党最大的敌人。

    当今圣上身体并不好，这不是秘密。

    若是陛下子嗣众多，倒也无妨，只是膝下只有三女一儿，其中唯一的能继承大统的儿子还是和多病的残疾。

    这就使一些人虎视眈眈了。

    而圣上还在京城的兄弟只有一位，还是与喻太后所出，那就是越王。

    要是这越王争点气，但是真有可能当上那九五之尊。可惜就可惜在这越王是个纨绔子弟，青楼赌场，没有他不去的。

    黎望生自是不会辅佐这样的人登上皇位，而他也绝不可能让别人登上那个位置。

    可偏偏他最想也最该拉拢的武将之首喻溪衡，与这越王同是喻家所出。

    喻溪衡、喻溪春、越王黎经、祝家嫡子祝临辞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越王上位，对喻家来说最是有利。

    想到这，黎望生意味深长的看了祝临辞一眼。

    果然祝临辞眼里并无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消息传给了他们后，黎望生又交代了一些事，随即直接送客:“这么晚了，黎某就不多留各位了。”

    其他人懂得看脸色，立即起身恭维一番，随后绝不多留，转身离去。

    待到祝临辞刚要走，黎望生轻咳一声，喊到:“祝大人，留步。”

    祝临辞脚步一顿，大概猜到了黎望生想问什么，看见其他人都走了差不多了，直接转身道:“黎大人，喻溪衡是我表哥，他阿娘是我的姑母，是我们祝家的人。我和他小时候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后来他随军出征，我们就很少见面了。至于今天的消息，我也是您告诉了才知道的。”

    说完，他微微一笑，眼角上挑，是很漂亮的桃花眼，也许是因为和喻溪衡是表兄弟，一瞬间就连黎望生都恍惚了。

    可他只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他不是喻溪衡。

    在喻溪衡带兵出征的这五年，他不是没回来过，只是次数极少，回来的时间也很短，大多是呆了两三天就急急忙忙地再回去。

    仅有的那几次重逢，都是在春日。

    京城的春日是桃粉色的。

    喻家男子外出征战，光荣万千；而喻家女子母仪天下，尊贵无比。喻家的家花是桃花，圣上为了显示对喻家的重视和对皇后的宠爱，豪掷千金在京城种满了桃花树，就连京郊一到春日，也是“灼灼其华”的盎然景象。

    黎望生到现在依旧记得，两年前喻溪衡回来，去奉国寺拜佛为万千将士祈福时的样子。

    少年青稚的脸庞长开了，朱唇微抿，清润的瞳仁映着金碧辉煌的佛像，一脸的虔诚。而在他的右颈，有一条细长的疤痕还泛着红。

    那时的两人关系实在说不上好，喻溪衡拜完了佛，蓦然回首，与黎望生的目光碰撞，可他并未开口，只是淡淡的望着他，眼里无一丝情绪。

    最后还是黎望生开了口:“你不是向来不信佛？”

    “庙里烟火茂盛，众生祈求平安，本就没有信与不信之说”喻溪衡又道：“可如今我大燕将士外在出生入死，若能真得佛祖庇佑……”

    他并没有说完，只是眼里闪烁着虔诚的光。

    神州大地繁花似锦，大国长空乐曲如潮。

    喻溪衡是天子的，是大燕的，是天下苍生的，唯独不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