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

    烛火残影之下,妇女执着湿帕轻手替小女孩擦拭沾了污浊的脸。

    “他们怎么欺负你的?”妇女开口道。

    小女孩瞪着溜圆的眼睛,手忙脚乱摸索怀挟,“他们想要我的玉佩,秋姨说过不能给任何人,他们就上手抢,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妇女挑开遮住女孩视线的碎发,“那玉佩呢?”

    小女孩掏出玉佩,“在这儿呢!我保护得很好,他们一点都没摸着!”

    妇女长舒了口气,伸手轻抚女孩的头。

    “在你十八岁前,切记不可弄丢这玉佩。”

    *

    子夜时,茶馆货铺皆灭灯闭门,空落的长衢黑越无人声。街道尽头的那方冒着刺眼的白光,风起幡动,声声嬉笑声回荡,引得人心中发慹。

    白衣书生吓得瘫坐在地,吊诡的笑声愈发接近,妖风惨栗,似要将他卷去。书生蜷缩成一团,抱头饮泣吞声,心中默念着静心咒。

    妖风直直朝他袭来,然而刹那间,那股强烈的阴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柔和的轻风,彼时一瞬如万物噤声,随后阵阵窸窣打斗声响起,片刻后消停,只留下凄惨的嘶叫。

    白衣书生缓缓抬头,眼前的女子一袭螺青色衫裙,墨发如瀑飞扬,没有太多修饰,装束简约老气。

    青衣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

    倏然,女子抬手,捻起指头打了个响指,嘶叫继而变为惨叫,不知什么东西在异动,迸裂成黑色碎片四处飞散,最后消散在黑夜中。

    白衣书生呆滞了一瞬。

    青衣女子转头,白光的映照下,书生只看清了女子的侧脸剪影,长睫轻颤似蝶舞,鼻挺唇薄,削肩细腰,是个不俗的美人。

    “中元午夜,阴气横遍,百鬼夜行——”

    “切记,莫要外出。”

    襄州,烟雨楼。

    “当时,我被吓得蹲坐在地上,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唰’的一声!”宋西泠高声畅言,谈到此处时起了亢奋。

    “青女出现了!”

    宋西泠双手合十,仰首赞叹,满目痴迷,“像滑涽永夜中的一束皎洁月华,从天而降,照明凡间,与那鬼怪一阵厮杀,救下了我!我从不信神佛,直到青女出现——”

    “我才相信,这世上,果真有神女!”

    话落,楼里发出一阵唏嘘声。

    “切,编故事谁不会。”有人道。

    宋西泠瞪了那人一眼,“你懂什么,我亲眼见到的,我从小到大就没撒过谎!而且很多人都见到过,隔壁奚州都传疯了!是你无知!”

    那人嘁了声,“反正老子没见到过。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怕不是你自己心中有鬼,臆想出来的什么青女。”

    “对对对,没见过的一律视作假的!”又有人附和道。

    宋西泠一听,不乐意了。

    “青女只会在怪事频出的地方出没。你们没见过,就说明襄州这块地方没有妖魔鬼怪,很安全,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好不好?隔壁奚州天天出怪事,现在云居门的修士都去镇压妖物了,你们爱信不信!”

    宋西泠心中暗骂了这些个俗人,不愿与其多呆,转身就想走。

    “这青女如若真的存在,那她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百姓出事她总能逢时到达,实在奇怪。”

    “神!一定是神!”宋西泠回头答道。

    方才最先开口的男子捻了把桌上的瓜子壳扔向宋西泠,“滚吧你,再讲我打死你!”

    书生被扔了一身秽物,捂着脸落荒而逃,碎碎咒骂“粗鄙”。

    跑出酒楼,宋西泠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沾了唾液的瓜子壳。他嫌弃地甩甩手,忍着恶心去湖边洗脸。

    襄州松湖无疑是当地最美的一处风景,围绕松湖的方圆几里是江南最富饶的地界。

    此时正逢季春,日暖风和,湖边吹落的柳条依风飘曳。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微澜远行去,又荡回更大的波浪,原是湖中腰舟徐行引发的。白马街常有路岐人出没,奏瑟鼓箫,丝竹阵阵,为喧阗的白昼添了几分柔情。

    宋西泠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液,余光瞥见身侧有一位美人在浣衣。

    “蓝露玄青白蟾香,袭风提灯寒潮咏。”

    “夜下芊芊月影瘦,恶妖阴鬼皆牿亡。”

    远处几个孩童哼唱歌谣。

    宋西泠轻笑。

    这首歌谣的诗词便是出自他手,自那日中元夜后,他对青女念念不忘,于是著此诗。没想到如今已传到襄州。

    浣衣美人听见歌声,执棒拍衣的手停滞了一刹,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宋西泠盯着这道身影分神。

    身形侧脸判若青女,举手投足尽是柔情。

    浣衣女身着苍葭烟罗绮云裙,扎着朝云近香髻,一缕青丝垂于左肩,髻上簪了只银质玉奴腰,肤白唇红,细长的目眦一颤一颤,宛若三月春雨滴落在松湖湖面,迸出一滴滴水珠,轻巧玲珑。

    察觉到炽热的目光,浣衣女扭头,迎面对上宋西泠的视线。

    侧脸细腻如冰雕,轮廓清晰分明;正脸更是白净清秀,如山栀子之纯白无暇。

    芙蓉出水,白荷媳雨。

    宋西泠心中感叹。

    祁枝瞪了她一眼,抄起棒槌甩了宋西泠一身水。

    “姑娘姑娘,实在对不住!”宋西泠抬手捂脸,“姑娘生得太美,忍不住贪了两眼。”

    祁枝没理他,愤愤用棒槌拍打衣服。

    对于江湖传闻多“青女”,起初这个名号是没有那么响的。自那夜救下白衣书生后,青女便开始被疯狂传播,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但突然名声大噪的不明人士自然会引起那些修仙正派的注意,云居门已经开始派人调查“青女”了。

    青女的名号,在祁枝逃离云居门之前就有了。

    不错,祁枝便是青女。

    不过彼时的名声很小,听过的人也只当叙述者编故事,况且每次救下那些平凡百姓后祁枝都会用失忆符清除他们的记忆。

    宋西泠是个意外。

    失忆符只对没有修为,没有内力、妖力、法力的人有作用,但祁枝没有察觉到宋西泠身上有一丝这类气息,所以当时只认为他是个凡人,未曾想失忆符对他根本没起作用。

    于是,那夜过后,青女风声盛传,云居门的人找上了门。

    那日烟雨行至,春色尽数被淹没。逃离云居门后,她易了容改了名,在奚州开了家酒肆,彼时她叫“祝婵”。

    秋姨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到近日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祁枝心头焦炙,下山后保持以“青女”身份现身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其病解药,可一直未能寻到。

    春雨愈下愈急,轰然一声雷震拉回祁枝的神思,烦躁到了极点,无心再坐馆,于是便想打烊酒肆。

    祁枝正伏首收拾柜台,瞥见渺茫的霏雨中走来一道身影,她没有抬头,依旧手上的动作。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已打烊,请回吧。”

    来人却没说话,摘下头上被雨水淌湿的斗笠。

    祁枝这才发觉到什么,顿了一下,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朝那人甩去。

    张霂侧身躲过,祁枝还欲图进攻,扫了一眼柜台,抄起算盘往男子砸去。

    那人无所行动,算盘径直冲向他,在即将砸到脸时骤然掤裂,算珠齐齐坠地,哒哒作响。

    张霂,修仙界万众瞩目的剑修奇才,云居门大师兄。

    “你打不过我的,”张霂道,“跟我回云居门,我替你向师尊求情。”男子的嗓音低沉悦耳,如山涧幽泉潺潺。

    祁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哂笑道,“师兄超群绝伦,是修仙天才,师妹自然打不过师兄。”

    “哦,我早就不是云居门的人了。我杀了同门师弟,盗取了生骨丹,还烧了沧濯殿”,祁枝一脸无所谓,姿态闲散。

    “我可是妖,十恶不赦的恶妖。”

    “我知道你有苦衷,跟我回去,你如此东躲西藏终是纸不包火,后果会更加严重……”张霂伸出手,一脸祈求地盯着她,“裴竹…”他缓缓叫出她的真名。

    裴竹讥笑后退,同张霂拉开距离,握住腰间系着的那块青色夙玉。夙玉感应到主人的呼唤,缠紧腰衱的麻绳断裂开,而后回溯般缩短。

    听秋姨说,她是在蓬山上被遗弃的女婴,这块玉自她被捡到时就戴在身上了。夙玉呈祥云状,上端系着的红色麻绳缠绕在裴竹的手腕上,尺寸刚好贴合,没有绳结,割不断烧不烂,秋姨解不开便作罢。更出奇的,随着裴竹的长大,腕上的绳也跟着“长大”。待到裴竹明事理时,成功自行卸下夙玉,后来玉佩被她系在了腰间。

    原来夙玉是认主的,唯有主人才能卸下。少时的裴竹不能完全控制夙玉,每每摘下片刻后,夙玉又会自动回到主人身边,紧紧缠在主人的手腕上。

    如此,裴竹在云居山上住了十六年,从未被发现妖族之身,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夙玉能够隐匿妖气,同时也会抑制妖力。

    青玉在裴竹的掌心中如雪消融,化作一团青烟缭绕周身,接着她渐渐同青烟融合,不等张霂反应过来,便飘上云霄不见踪影。

    襄州,汀翠轩。

    裴竹走入馆内,店小二随机上前询问需要什么吃食。

    “我已经提前在你们这里定了雅间,好像叫什么…月影厅?”裴竹道。

    小二闻此言,了然一笑,“原来是裴姑娘,订的是映月厅,姑娘随我来。”

    “多谢。”

    汀翠轩是地方上有名的茶楼食肆,在这块地带开了近五六十年了,颇受百姓赞誉。

    东家从未露过面,每年汀翠轩举办的各类活动几乎都由东家夫人主持。

    小二领着裴竹走到映月厅门口,祁枝道了声谢,随后推门进入。

    入眼是清一色的冰丝纱幔,碧落莲纹壁障干净清透,屋内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檀木香,绕过壁障,瞧见青白玉瓷面几案上摆了一瓶开了封但未饮完的酒酿。

    屋子里空无一人,几案对面的床榻上似有暗流涌动。

    裴竹笑了笑,低下腰端起酒瓶就往嘴里送。

    倏地,床榻上灵光乍现,光源处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汲取能量,精华凝聚一齐,榻上缓缓显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女子身段窈窕,面容姣好,双眸如青潭深幽明亮,水色衣裙浸润在檀木飘香中。

    “谁允许你喝了。”塌上女子开口。

    裴竹不语,只是一味地喝酒。

    凤止下榻,抢过酒瓶掂量了一下,分量较先前轻了不少。

    “你倒是随意,我这百年才酿成一瓶的宿霭泉可经不起这折腾。”

    裴竹挑眉:“练得如何了?”

    凤止得意似地原地转了个圈,撩开披在肩上的青丝,语气轻佻戏谑,“日禺三阶九境,如何呢?”

    妖兽修炼境界分六层,由低到高是定昏、日沉、日昳、日禺、破晓、黎明。每层又分三阶,每阶又分十境。

    裴竹:“嗯,飞升指日可待。”

    凤止:“哼,指日可待,你连个日昳都没达到吧。”

    裴竹:“快了快了,修行嘛,就是要循序渐进的来。”

    凤止嘁了一声,放下酒瓶,着手扭开玉瓷面几案上的烛台,嘎吱一声,屋子角落的柜子侧面凸出一道暗格。

    “你托我寻的消息,我打听到了部分。”

    “秋姨体内之毒名为蚀岁劫,据知情人说有缓解毒发之法,但方法众说纷纭。如若不及时缓解,身体会承受业火灼烧、雷劫般的痛苦,久而久之,神情涣散,疯癫无智。”凤止将暗格里的卷书拿了出来,递给裴竹。

    “目前世间关于此毒的记载仅仅只有这些。”

    裴竹翻阅卷书,其中密密麻麻记载了凤止从各国各地找到的讯息,以及一些众说殊异的说法。

    眼下她倒知道一个缓解之法,强行输灵力,但太过伤身,况且她自己本身也没多少灵力。秋姨不是妖,输妖力则会遭到反噬。

    根除之法毫无头绪,但秋姨病危迫在眉睫。

    凤止:“我继续派人去打听,这卷笔录你先拿着,我用心印术多摘抄了一本,如果之后你得到了什么关于蚀岁劫的消息,记在这上面,它会同步到我这本笔录里。”

    裴竹唇瓣轻抿又松开,雀羽般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不必感动。”凤止又重新拾起那酒酿,灌了口进嘴,“你那食肆开张了可别抢我生意就行。”

    凭她俩的交情,自然不能囿于奉承客套之话。

    裴竹低眉轻笑,“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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