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都

    自孔子撰《春秋》凡九百年间,神州困顿,纷乱四起,列国战争无休无止,虽有微光,不见太阳。

    虽然已经晨曦,光芒却不见几何,一片漆黑的幽云遮挡着天空,漏出的些许光照在淄水黝黑的河面上,泛不起一丝光泽。灰蒙蒙的雾气将水的两岸吞没,河上的小船摇晃,烛火的红光凄冷。

    淄都在这几十年里发展很快,得益于蒸汽机技术的运用和工业化的发展,淄都城的上空升起了云一般的黑烟。到处都竖起了烟囱,不仅坊市间充满了古怪的味道,就连人也被污染。

    古旧的青石砖上的道路躺满了人,他们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呼吸间充满酒气,举止时挥发恶臭。他们是淄都的一个特殊群体,流氓一样的存在,但总是自称游侠。他们有的来自楚国,有的来自燕国,还有不少自认为是晋国的遗民,在国家被拆分后来到淄都。

    淄都是整个大东地区最繁华的城市,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华夏最繁华的。只是可惜它的繁华只是对有钱人的。只要有钱,你就能在淄都可以买到一切你想买的,无论是奇珍异兽,还是男人女人,全部都明码标价。而这些自称游侠的流氓,原本也有在家乡霁月风光的角色,只是来到了淄都受酒色赌乐的影响,堕落成了这番模样。

    他们不少人靠偷盗为生,依着深邃的巷子口,眼睛眯闪着盯着过路的行人,尤其是寻找外地人。巷子里有几块布搭成的棚子,往往有外地人被诱骗到这里来赌博,游侠们则使尽黑的白的手段,一定要让他们当完裤子。

    在巷子更深处,有妓女们守在乌黑的小院门前招揽客人。她们的姿色通常不是很漂亮,但很年轻,许多人都来自外乡,怀着对国都的憧憬,却迷糊糊做梦一般成为了这种角色。她们被人伢子和掮客挑挑选选,美丽的被选去了国营的妓院,剩下的这些普通人被打发走,身无分文之下,只能流连于街头巷尾。

    虽然是少女,但是生活的腌臜早已洗涤掉她们脸上的青涩,给她们涂上了劣质的胭脂,白白一层粉随走动纷纷扬扬,一行过的路面甚至都能留下一道白色的浅痕。

    刘邦偏过巷口游侠们的白眼,在游莺们胆战心惊下的目光下,轻巧地走进了巷子深处。他走到哪,哪里就少了人影,暗下里多了几道吐痰声。

    锦衣卫虽然很少来到此地,但一来就少不了有坏消息,无论是以市容为由赶走游侠们,还是以缺乏资格为理来取缔游莺们的会馆,都让这些本就生活艰难的人头痛无比。当然,无论是大人物还是他们都知道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这里的一切本就是淄都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的暗溷,又怎么能彻底消失呢?所以来到此处的官吏,不是来白嫖的,就是来勒索钱财的。

    刘邦对他们的眼神已经毫不在意了,因为他虽然才刚刚走马上任,却在当亭役的时日里,知道低层民众对于小吏的看法,是恐之如猛虎,视之为仇寇的。

    所以很多时候表现的和蔼可亲,最会被他们背后嘀咕有所阴谋,如果变得凶狠无理,反而让他们清醒,起码人前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刘邦的经验介于这两者之间,他习惯先给人一棒槌,再给人一甜枣。所以面对着两个醉醺醺缠在一起要决斗的游侠,他毫不犹豫地将木杖抽出,对着两人的脑袋一个给了一下。

    “帮!”

    两人一下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打懵了,趴在地上扶着脑袋,傻傻地看着刘邦,一时同仇敌忾,怒地要抽出腰边的剑。

    可还不等他们转过身,拔出剑来,一把楚风长刀就已经横架在他们两的喉咙上,那么近的距离清楚的冒着寒光,两人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质感,一下就醒了他们的酒。而在看到刘邦干净的制服,以及胸口的飞鱼那一刻,两人更是如坠冰窟,马上跪地求饶起来。

    “大人,我们这两只是朋友间开玩笑而已,并不是什么私斗啊!”

    “对的,对的,我们都来自楚国,楚国民风热情,动作彪悍,朋友之间勾肩搭背都大开大合,看起来像是私斗,其实都只是表示友好而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应和,言语通畅起来,逻辑清晰很多,而且互相捏手搭肩,亲热无比,真像是相交多年的挚友,甚至大热天的腻一块也不嫌黏糊,汗水都交在一起,生怕刘邦不相信他们的友谊,认为他们私斗。

    刘邦打了个哈切,无语地看着他们虽卑劣但真挚的演技。这也不怪他们紧张,齐国人好私斗是出名的,为了防止这一现象,庙堂专门有法下令,禁止一切私自斗殴,违者流放倭岛。倭岛地僻穷苦,到处都是凶残的野人,茹毛饮血,让他们这些好面子的齐人从繁华的淄都去到那种地方,比让他们死都还难受!

    因此,即使是胸中再有怒气,在城中道路上,常常能看见赤面红耳,凶神恶煞对峙的人,他们虽然气得脸贴脸,张牙弄唇,手却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就怕谁一个不理智,先动起手来,被人看到报官。这一法令明面傻瓜的确阻止了很多纠纷,只是私下里有深仇大恨的,躲到城外的小树林里,或者约到家里打上一架,也没人管得了。毕竟就算鼻青脸肿看起来像私斗过了,但这世界还有意外发生,谁也管不了你运气倒霉出门就摔呀!

    这两壮汉喝的酒酣耳热,又见这深巷少有人往,即便有过路人也不过是流氓和妓女之辈,无暇也无胆管这些,便因一些摩擦,升起了比划的念头,只是没想到恰好碰到官府人员过来,还他马是锦衣卫!

    七魂都散了六魄,幸好一个脑子转个快,马上寻得借口搪塞,另一个反应也不慢,顺势接了下来。

    这么一说,他们俩还蛮有默契的......

    刘邦沉吟片刻,也没打算揭穿他们,只是说:“我也出生楚国,也没听到这个风俗。”

    那个先说的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说:“嗟乎,楚国疆域广阔,我们说得也只是我们那边乡野村夫的劣习而已,您这样的君子,肯定出生自郢都那样的风雅之地,哪里和我们这些粗鄙之人沾染一个习惯呢?”

    另一汉子立即附和道:“正是正是,不削说咱们楚国地大物博,风类之多,堪称华夏之冠,单说前不久率诸国联军攻进了洛阳,罢黜了晋天子,就足以证明楚地之地杰人灵的了。可要我说呀,为何是楚国攻进了洛阳,不是他国,则因楚人之团结!故我来自同乡,都是相见如故的好友,断不可能私斗的,亲近还犹恐不及呢?而您一看就是楚国望族之后,也是我们故国的贵人,或许我们曾经还为您家放过牛也说不准。我们岂敢骗您?”

    两人越说越得劲,甚至马上就要和刘邦认祖归宗,成结拜兄弟的了。刘邦虽看得乐呵,但还有事情,也没时间和他们闲聊,就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两人又是千恩万谢,互相搀扶着起身,晃晃悠悠蹒跚而去。

    刘邦目送他们离开,直至他们身影小如手掌,出声叫住了他们。

    “且慢!”

    那两人听见他的声音,身体一颤,露出一模一样的苦瓜脸向后看。

    “君子,还有什么吩咐?”

    刘邦笑了笑,语气随意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既然都是楚国人,互相报个姓名认识一下,也好有个照应,说不定我以后的差事,还要仰仗你们助力呢?”

    两人听到这话又惊又喜,纷纷报上了名字。

    “小人聂远志。”

    “小人韩不群。”

    “什么!”

    两人互闻对方姓名,心头一震,虽然马上掩饰了下去,但还是被刘邦察觉到了。他有些无语,这二人刚刚装朋友那么情深,竟是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吗?不过他们在这地方倒是有点名气,相互报了名字之后,却是认识上了。

    刘邦摇了摇头,晃空思绪,终于让他们走了,那二人搭在一块,生怕又听到刘邦的呼喊,头也不回,一个劲往外跑。

    “我有那么可怕吗?”刘邦嘀咕道。忽然他身边的虚影凝实,一个鬼影出现,在他旁边大笑。

    “哈哈,那两人心中有鬼,肯定惧怕了。不过怕还要去喝酒,毕竟不打不相识,患难遇知己呐!”

    刘邦撇了撇嘴,询问道:“你刚刚去了哪啊?一有笑话你才回来。”

    “我这才有更大的笑话呐!”郁磊故作神秘地说,“刚刚我去看那边摊上的赌博,你猜怎么着,正好听到一些有趣的事。”

    “哦。”

    刘邦也不着急问,思索片刻方位,便继续向前走。

    “你不问我?”郁磊着急道。

    刘邦漫不经心地回复道:“你自己会说的。”

    郁磊飘在空中,抓耳挠腮,脸都给抓红了。

    他虽然是鬼神,但此刻来到人间,能见到他的只有刘邦,原来就是话痨乐子鬼的他,此刻倾诉的对象却只有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按捺不住。

    “我在那里听说,此地新来了两个游侠,都武艺非凡,一下就降服了当地的众人,你猜怎么着?”

    “就是刚刚那两人吧,虎口有厚茧,下盘很稳固,而且跪地迅捷,起身有力,说明都是能屈能伸之辈,这样的人,学得了剑法,出得了列国,也不足为奇。”

    郁磊吃苍蝇一样扒下脸皮,刘邦什么都猜得着,真让他扫兴,不过看他没继续说下去,知道刘邦没猜到关键的,他又得以起来,整个人都舒畅在空中摇晃地游了两下。

    他抢着道:“你还未猜到好笑的——那两人啊,一个来自秦国,一个来自韩国,都不是楚国人!”

    刘邦闻声,轻拍了拍脑袋,轻笑道:“啊,我就说呐,楚国哪里来得这种风俗,只是那二人言之切切,我都差点快要相信了,怕不是都买了纵横家的课!”

    “哈......嗯?”刘邦如此坦白缺漏,郁磊却生不起嘲笑的意趣,他狐疑地看了看刘邦的笑,在空中飘了飘,沉下了脸。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他黑着脸道。

    刘邦被揭穿也没掩饰,只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唉,看起来你也成长了,看得穿人说谎了。”

    “还不是你!”郁磊气得发抖,“要不是你骗我,我至于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吗?”说着说着,郁磊的面容都好像寡淡了些,随后又疯狂地叫道。

    “我不管!你一定得重新和我签契约,就用你真正的名字,这是你欠我的!要不然我就一直飘在你身边!骚扰你不得安宁!”

    他突然飘到刘邦面前,膨胀成一只巨大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向他咆哮道。

    刘邦看了看他那恐怖恶鬼的形象,淡然地从狰狞的獠牙中穿梭过去。

    他之前不怕,现在更对这威胁没有感觉,甚至还觉得此鬼颇为幼稚。

    他笑道:“你要变成这骇人模样,至少三十天里不能刷牙,还得暴饮暴食些泔水什么的,要不然我闻到这口中的新鲜的杨柳枝的味道,实在生不起一点恐惧来。”

    郁磊一听这话,又气又颓,萎缩成原来的样子,蔫了起来。他飘到刘邦的身后,怨念极深地幽幽盯着他,口中咒骂不停。

    欺骗鬼神刘邦心里毫无压力,但郁磊如此像怨妇一般看他,也有点让他觉得怪寒,倒没有如芒刺背的程度,只是这宛如小媳妇一般的怨眼,究竟是诅咒还是撒娇啊?

    他叹了口区,回首安慰道:“罢了,别担心,虽然我不可能和你重新签订契约,但我们之间还是能正常交易的,你帮我办事情,我给你找你想要的灵魂和□□。”

    郁磊闻言两眼放光,怒气全消,甚至声音变得矫揉造作,肉麻起来。

    “嘻!我就知道我没选错人,邦子你果然是最适合下地狱的人才。你要是早这么理解我的苦心孤诣,也许现在你都当上宰相了,咱两精诚合作,列国说不定都统一了!不过现在谋划也不晚,先巴结淄都尹怎么样,我观察过了,他虽然不爱你这种俊俏青年,但他有个很受痛爱的女儿,风情万种,最喜惹草拈花。你如果嫌她不够漂亮,实在不喜欢,你的顶头上司镇抚使也可以,其人长得雌雄莫辨,美艳无比,虽然也曾入过京中权贵之帷幕,但免不了有样学样,也收几个义子义女......”

    “不。”听郁磊越说越离谱,刘邦无奈地打断了郁磊的话。他摘下了黑色的纱帽,回答道:“我说的交易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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