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

    次日去上班的季老师,眼底下印着淡淡的乌青,“生人勿近”的冷空气好像蔓延到了十米开外,虽未能让夏栀教学楼的气候由温转寒,却是看得苏呓啧啧称奇。

    “季老师哇,”苏呓用肩膀轻轻肘一下她,“看你这状态……不对嘛,昨晚上?嗯?和女朋友相处得非常愉快?”

    季常殷瞟一眼她,不说话,坐到自己座位上。

    倒也不是有多么的糕冷,而是她确实暂时讲不出话来。

    如苏呓所说,两个人昨晚闹得确实有些过火。江心洲上暧昧的互动一直延续到了家中,一曲漫长的《凤求凰》弹得人心神荡漾。或许她自己也含了些放纵的意味在。

    后果就是,季老师的嗓子直到现在依旧很疼。

    并且几乎说不出话来。

    季常殷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括号,刚从林虑车上顺下来的。后面的杨穆闻着八卦的味儿就凑过来了。

    “季老师?嗯?”杨穆挤眉弄眼。

    “……”季常殷无奈,抬手招一招示意两个人靠近一点。

    苏呓和杨穆依言而动。

    清脆的两声。季常殷一人给弹了一下脑门儿。

    苏呓反应过来之后还欲“报复”,被她躲过。

    “喂!”苏呓吃痛,“季常殷!”

    她淡定喝一口水,压着声音开口,“八卦是个坏习惯,得改。”顺便送上一刀,“苏老师最近倒是挺,生龙活虎。嗯。”

    尽在不言中。

    “靠,”生龙活虎的苏老师十分罕见地爆了粗口,“你要死啊季常殷,小心我跟喻丹告状。”

    当事人不语,只是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看手机上的消息。或许这句话本身对她确实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季老师虽然在“生活”上不够认真严谨,但对待工作还是十分兢兢业业。至少没忘了今天是期中考试。

    就是忘了自己这一天的工作安排。不过没关系,排班表还在群里呢,她看一眼就行。

    哦,第一场语文。她要去监九年级。考试的时间要比平常上课晚上许多,她还能再得空偷一会儿闲。

    算了吧,算了。

    季常殷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秋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而今天还算暖和。高领毛衣蹭得人脖颈处生出痒意,她想将领子往下翻,指尖刚刚触及又是一顿。

    今晨照镜子时看到的自己还历历在目,有了上次戴手环的教训,她不再“豪赌”脖颈处的印记究竟是否消退。

    她顺势捏住领口,往上略微提拎了拎。

    嗯,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带一个水杯,出门。

    林虑依旧是和任初孟巡监。不过这次没能和季常殷在一块儿,庄舟给她安排巡的是八年级。

    “咚咚咚”办公室门响了三声。

    方才温禧出门接水,她还以为是对方回来,便起身去开门。开门之后,却看见一张惊喜的面孔。

    “季老师,”她眼睛亮了亮,“你怎么来啦?”

    季常殷晃一晃手里的水杯,“来借点水。”

    “唔……”林虑侧身让她进来,“我也没水。”

    “嗯?”季常殷进门的动作顿在半空,干脆斜倚着门框,“那怎么办啊,林老师?”

    “呃,要不你去问任老师借一点?”

    季常殷不为所动,“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找喻丹借?”

    林虑抿唇,“我刚点了奶茶,一会儿到了分你一杯?”

    季常殷被气笑,“林老师,你是真不知道我嗓子疼还是装不知道我嗓子疼啊?这么说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啊哈哈……”林虑戳手指,“故意不小心的行不行。”

    “唉,”季常殷叹气,“水壶呢?”

    “啊?噢,”林虑从办公桌旁边拿起一个粉红色烧水壶,“那我去打水回来烧?”

    “一起吧,”季常殷把水杯留在她桌面上,想一想又拿上,“我马上还要去隔壁冬云楼监九年级的语文,迟到了不好。”

    “那先烧半壶?应该会快一点吧……”

    “嗯,好。”

    两个人絮絮叨叨着出了门。

    正要关门时,被迎面的温禧叫住。

    “季老师早哇,”她略显好奇,“你俩这是去……?”

    “打水。”林虑回得干脆利落,走得也干脆利落。

    “诶,真是。”温禧拎着手里的烧水壶,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走入办公室。一进门便和任初孟吐槽,“她俩?”

    “隐身”许久的任初孟:“去打水。”

    温禧指自己刚接的满满一壶水,“那我这壶算什么?”

    任初孟抬眼:“算你劲儿大。”

    温禧:“……行。”

    *

    中午食堂,十四班和十五班的座位是挨在一块儿的。季常殷领着十五班学生踏步走过来时,林虑已经打好饭坐在位置上,饭菜倒是没动几口,手里捧着一部手机。

    林大小姐一个人独占了大半张长桌,实在是很难让人忽视。

    旁边是吵吵嚷嚷交头接耳的学生们。季常殷端着饭盒,从窗口打完饭走过来,走到她面前,停下。

    曲起指节,在她面前的桌上“咚咚”清脆地敲了两下。

    像是魂魄回体。林虑恍然抬眼,把手机放到桌边,去拉季常殷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季常殷顺着她的力坐下来,轻声呵斥,“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玩手机了。”

    林虑乖巧,“噢。”又忍不住悄悄补,“可是他烧的菜真的很难吃……比你做的差远了。”

    季常殷叹,“那也不能不吃,好歹吃两口米饭喝两口汤吧。大不了,回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夜宵?”

    “那还是算了,”林虑拿起筷子夹一口菜放进嘴里,皱一皱眉咽下去,“自从和你住一块儿之后,我都肥了一圈儿了。”

    季常殷:“怪我咯?”

    哀怨的小眼神:“就怪你。”更像是撒娇。

    季常殷欣然接受:“嗯,怪我。”

    没办法,谁能拒绝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狐狸。

    “不过肥一圈儿也不是不好,”季常殷笑,“有劲儿。”

    林虑凑过去,“那季老师对我的‘劲儿’还满意吗?”

    季常殷将两人距离拉远一些,矜持道,“尚可吧。”

    “哦,”林虑点点头,“那等回去再请教一下季老师,具体是何处可,何处尚可,何处不可。”

    “……”总感觉自己的嗓子还在隐隐作痛,“其实我说话一向比较有所保留,”季常殷语气莫名坚定,“实际上在我心里对你的肯定度已经特别高了。”

    “是么?”林虑收回身,“那好吧,放你一马。”

    没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季老师经历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下午的考试一如既往。除了季常殷不知为何临时被安排到七年级监考英语,而林虑在八年级巡监两个人又刚好错过。

    不可多得的午休时间里,林老师潜入英语办公室,躺在办公室里几乎人手一把的躺椅上,看季常殷改作业。

    淡灰色的眼罩挂在椅边,一晃一晃的,就像躺在上面的人一样,并不安稳。林虑终究没舍得带上眼罩,那样她就看不到季老师改作业时的帅气英姿了。

    她眼看着季常殷用十五分钟改完厚厚的一沓作业,正准备伸手去拿下一沓。

    林大小姐表示:可恶,被装到了。

    她抬一抬下巴,清脆的一声弹舌。

    季常殷回过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我睡不着。”她将手绕至躺椅后,轻轻一勾便勾住眼罩,挑下来,“你给我讲讲课吧,季老师。”

    “好,”季常殷从放得井井有条的文件里翻找教案,“你戴眼罩吗?这个遮光应该还挺不错。”

    季常殷见她拎着眼罩久没有动作,倾身,“我帮你?”

    “不必了。”林虑指尖拎着眼罩一边的带子轻飘飘转了两圈儿,“我帮你吧,季老师。”

    “……嗯?”身子停着不动了。

    林虑盯着她的脖颈处看了许久,伸手勾住她毛衣的领子,将人往前又拽了几分。

    遮蔽物被毫无防备地掀开,其下的红痕依然依稀可见。季常殷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顺势撑住躺椅两边。

    她敛眸,竟有些少见的破碎感:“你帮我吗?”

    林虑自然不会为这几分破碎感而打动。毕竟她日日领会,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甚至还偶尔加害,令这分破碎感更加迷人。

    “嗯,我帮你。”她收回拎着眼罩的手,用眼罩覆上季常殷的眼睛,“闭眼。”

    将两边的耳绳挂到对方耳朵上,她顺势捏了捏,然后收手。

    “季老师,我想听你不看教案讲课。”她侧一侧身,伸手勾到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办公室里唯一的微弱的灯源也熄灭了。

    中午这段时间里,喻丹和苏呓偶尔会选择出校游玩,就如今天,杨穆则一般选择去找她先生。可以说,不少时候中午的英语办公室都里只有季常殷一个人。

    她在改作业,却并未开办公室的大灯。她知道林虑睡眠质量不怎么好,关了灯关了门,只给自己留一盏小灯。

    如今被熄灭了。

    四周都是黑暗。

    当你“失去”一项感觉时,其他的感觉就会特别敏感和强烈。

    她仿佛可以闻见刚关了灯懒懒躺着等她开口的那个人身上,有栀子花味的沐浴露香气,是她昨夜亲自帮忙涂抹又冲洗的。

    她好像可以闻见自己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原来自己身上是这个香味,还真挺好闻。

    也是,林大小姐的眼光从不会差的。

    “你把灯都关了,眼罩还有什么用?”她疑惑。发丝乱着贴紧皮肤,酥酥痒痒的。

    “以防万一。”林虑伸手替她捋头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季老师的夜视能力似乎还不错?”

    “唔,好吧,暂时接受你这个解释。”季常殷渐渐适应这种环境,她想了想最近的教学任务,抑扬顿挫地开了口。

    林虑认真地听着。不多时便感觉到困意,于是打了个小哈欠。

    轻轻的吸气声被季常殷听到。她的话音略顿,“睡吧。”

    手覆上她的脑袋。

    季常殷是一颗专属于她的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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