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敏是能感觉到刚才那瞬间,周钦微妙的停顿的。
但只是一瞬。
“什么开枪?”周钦语气淡淡的,虽然是在问话,但他又好像对甘敏的回答不感兴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甘敏知道周钦是在生气。
但如果周钦真的误会自己对他开了枪,想要他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他生气也实属正常。
于是甘敏开口转移话题:“周钦,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周钦不语,只生分的抱着她从田埂踏上了青石板路。
二人的身影已经落在路灯下,昏黄灯光勾勒出周钦脸颊上利落的线条,但他发丝和眉骨落下的阴影,又让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阴鸷。
但甘敏对这样的周钦并不陌生,他本来就是很矜贵傲气狂妄而自知的人,出现在甘果子村的田间地头这种事,对他来说才是极度的不符人设。
他这种“目中无人”感觉,竟然像回到了以前她刚到周钦身边的时候。
于是甘敏把周钦的沉默当默许,继续往下说了去:“我梦见我们今天一起去山上约会,不过突然下了雨,然后你在雨里对我告白,说你喜欢我,还说如果我不相信的话,就可以朝你开枪。”
话被甘敏说成这样,周钦想不看她一眼都难。
于是甘敏便看见周钦垂下眼眸,眼神带了几分无奈的戏谑,简直像是把“你在撒谎”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甘敏才不管他这个,愿意看自己,就说明周钦并不是他装的那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甘敏歪着脑袋对周钦笑了笑,那模样甚至有几分俏皮,就像她以前在周钦身边做甜甜的时候那样。
“但是周钦,我没有对你开枪。”
话音落毕,周钦脚步明显的一顿,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仍然逃不了甘敏的法眼。
但周钦还是一言不发,目光也回正到前方,他就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外卖送餐机器人,只奔着甘敏家院子的方向,想赶紧把她打发回家。
于是甘敏坏心眼的又朝周钦贴近了些,用鼻尖戳了戳周钦的脸颊,然后嘴唇不经意的吻过周钦锋利的下颌,只半秒就转过了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周钦手上下意识收紧的力道,无声胜有声的昭示着甘敏对他的撩拨生效。
周钦终于又向她看来,眼神里却是完全的迷惑,好像看不透甘敏到底想要干什么。
好在二人已经走到了甘敏的家门口,周钦轻车熟路的推开甘敏家的院门,抱着她走了进去。
又是破绽。
按这边的回忆来看,周钦应该根本没进过自己家的家门,怎么会这样熟门熟路。
但周钦一直这样不搭理自己,甘敏难免也有些小脾气,进了家门之后就踢了踢脚,小声的让周钦把自己放下来。
周钦不予理会,只径直的抱着甘敏进了小院一边的浴室,把她往洗漱台上一放。
隔着单薄的睡裙,洗漱台对甘敏的肌肤递来一丝冰凉,甘敏瞬间有种莫名的慌乱。
或者说。
有种隐晦的期待。
但是周钦只是将她放了上去,然后晾着她转身先给自己洗了个手,又去给一旁的浴缸放水,然后绕过甘敏,去门口给她拎来了一双拖鞋,弯腰放在她的脚下,然后就起身要走。
他那样子是真的要走,甘敏连忙伸手去拉他,但只抓住了他的左手小指。
“周钦。”
甘敏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又多握住一根他的无名指,揉了揉一下他带着薄茧的指腹。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
周钦指尖微微弯曲,像是回握住了她,但下一秒,周钦就转过身来,用另一只手将甘敏的指尖轻柔而有力的掰开。
周钦的声音带了几分喑哑:“我还要去种花。”
甘敏不禁反驳他:“那花种得好好的。”
“但那些不是我种的。”
“所以你就要把它们铲了扔了?”
“没有扔。”向来铺张浪费的周钦居然解释了一下,“我会再给它们找一块空地。”
甘敏难得的,觉得这样贴心考虑到草芥性命的周钦有点乖。
“那你要种到几点?”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怎么会有人在半夜要翻新一片花田?
“种完为止。”
“你疯了?!”
甘敏把周钦的手一扔,甚至有点生气。
刚才是甘敏一直被甘敏拉着不好走,但现在甘敏甩开了手,周钦竟然有点不想走。
但甘敏还穿着睡衣坐在洗漱台边,一旁的浴缸里的热水也将周围的空气染得潮湿而氤氲,周钦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走,就很再保证自己不会对甘敏做些什么。
他回避了甘敏的目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早点休息……唔……”
周钦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抓着领带强吻了。
不愧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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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一声惊雷,直接把周钦劈回了钦舟市区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的床上。
周钦两眼一睁,就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还是个噩梦。
他的记忆被篡改了,或者说,被加注了。
在荔枝林的时候,他突然有种天授的预感,就是他们所在的世界,是以甘敏为中心而旋转运行的,只要甘敏真的想,他就真的会永远的消失在甘敏面前。
所以当甘敏的指尖对准他的眉心,引发到天雷袭地时,他甚至毫不意外,好像事情本就应如此。
如果不是他无意中窥得了这个故事所在的书本世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bug,他是根本没有机会去回到了甘果子村的甘敏身边的,现在bug被甘敏的意愿修正了,所谓加注的记忆,都只是剧情回到了正轨应该有的样子。
甘敏离开北京之后,遇到了下乡驻村的北大村官宁望海和热情主动的装修设计师夏聆铃,她告别了过去的人生,重建了自己的小家,结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事业线。
虽然歌圩节的舞龙队伍还是被周钦抢占成功并占领了热搜,但是舆论、他生母的线索和反派的事业心把他困在了市区,他在谋划架空钦舟文旅、“收购”甘果子村所有土地搞反派事业的时候,宁望海和甘敏在甘果子村里走安装路灯,种下向日葵花田和一起直播剪荔枝的感情线。
这好像就是作者原本拟定的大纲,一个给甘敏的,告别旧世界的,开启人生崭新篇章的,光明而治愈的田园情歌。
而周钦是旧世界最大的一块版图。
但意外的是,周钦这次又醒了。
他又站在高楼上俯瞰整个故事线的剧情了。
即使周钦清晰的知道甘敏选择了开枪,但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接受了甘敏会选择让他永远消失,不要他再出现在她的面前的那一个选项,但万事都抵挡不住周钦在拿到身体主动权的一瞬间,就驱车前往甘果子村的步伐……
然后他窝囊的在村路口等到入夜,才换了装着一车厢向日葵幼苗的三蹦子进了村。
如果甘敏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至少在今天,他就不要那样不讨喜的去见她了吧,让她清闲一天。
周钦平时没皮没脸的,这种时候居然有了微妙的自尊心。
他好像是被弃养了。
虽然他可以再腆着脸用他的权势财力去对甘敏强取豪夺,但至少在今天,在被甘敏亲手开枪抹除在时间线里的今天,他需要一边铲掉甘敏家门口田里由宁望海亲手种植的向日葵,一边舔舐自己心里的受的创伤。
不过居然还有人在旁边帮他舔。
好的,是小狗。
周钦甚至还在田里碰到了无家可归,凑到自己身边来咬自己裤腿的金欠。
在这个时间线里,金欠也没有被甘敏收养,周钦把它打发到了助理那边的车上去,免得两条无主的狗都在甘敏家门口晃悠,显得自己很可怜。
周钦有一瞬间也想过自暴自弃,要不自己认命算了。
如果自己的人生注定是两本小说,甚至更多本小说里得不到happy ending的阴暗反派,那自己为什么不现在就把反派行径贯彻到底,直接踹开甘敏家的家门,先这样那样然后再把她掳回北京去?
但周钦只敢用力踹一脚掘土用的铁锹,因为他知道要是和作者的大纲对着干,自己只会得到更快下线的下场。
毕竟反派这种东西,在言情小说里有相当大的可替换性。
他能想办法改变的,只能是甘敏的心意。
但甘敏的心意已经将故事拨回了正轨,周钦现在没有贸然出现在甘敏面前的勇气。
所以当甘敏拎着轻盈的裙摆,在如梦如幻的浅淡的月色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周钦还以为是自己干农活太辛苦,产生了幻觉。
但自己的幻觉里面,月光一样的甘敏怎么会落到地上呢?
周钦去抱甘敏,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她是掌管他整个世界生杀的恩主,怎么能就这样单薄而脆弱的立在夜风里,任露珠打湿,任泥土侵蚀。
周钦像做梦一样,虔诚的怀抱住了他的珍宝,想要把她奉到光明的地方去。
至少在今天,在被甘敏亲手开枪抹除在时间线里的今天,让月光一样的她离自己这种阴暗而潮湿的反派远一点也好。
但是他的恩主却对他说:“周钦,我没有开枪。”
这太好笑了。
周钦几乎都要笑出来了。
想不到,他以为自己是从被甘敏击杀抹除的噩梦里醒了过来,但没想到原来噩梦的外面,居然还有一层梦。
是美梦。
甘敏会在梦里对他说,她没有开枪。
“她”应该不知道什么是开枪吧?
至少在这个梦里。
周钦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也不敢去问亦真亦幻的甘敏,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开枪?
他怕他对梦里的甘敏说多了话露了破绽,会让这层可怜的梦也碎掉。
梦里的甘敏对他好主动,好像他们之前不曾有过任何嫌隙,或者说,甘敏原谅了他过去的所有身不由己,不然为什么,她会揪着自己的领带,把他拉下来吻自己?
周钦知道自己是陷入了温柔的甜梦。
梦里有甘敏的肌肤甘敏的体温和甘敏在他耳边的呢喃。
周钦觉得身上一股燥热,本来醒来之后心里就有一股怎么铲也铲不掉的无名火,现在这火烧着他了,在他心里是燎原之势,但他又怕他那股热焰太烫,伤着甘敏。
可甘敏怎么就不害怕他呢?
因为她也知道这是在梦里吗?
浴室里,洗漱台边。
周钦感觉到舌尖传来一股刺痛,是被撩人的小野猫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惩罚他接吻都还在分心。
口腔里泛着腥甜的血味,酥麻和疼痛从神经末梢传到周钦的天灵盖,让周钦瞬间清醒了几分,又像是在好心的提醒他,这不是梦。
周钦想,自己怎么能这样,在甘敏面前一败涂地?至少在这种时候,主导和主动的,都应该是自己才对。
于是周钦俯下身来,伸手托住了甘敏的后脑勺,又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细腰。
夜色漫漫,长梦未眠。
如果是在梦里,那不妨对甘敏多些攫取,反正自己不管是作为人的伪装矜持,还是作为动物的原始欲望,在甘敏面前,向来都无从遁形。
如果不是在梦里……那就和甘敏一起入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