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土

    “陛下?”虞公公拿着件薄披风候在一旁,柳条微微地摇曳,东风穿过整个江南,带着冬季的叮咛。

    宁珏蹲在湖畔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陷入回忆。

    …………

    孝德十年,宁珏终于在寸草不生的冷宫中解脱。母亲的枉死,宫人的冷嘲热讽,食不果腹的日子都催促着他。

    催促他成长,催促他成熟,催促他的野心疯长。

    他见到了他的父皇,那个十五年来从未见过一面的父亲。孝德帝与他在御书房内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用他敲打那几个锦衣玉食的皇子。

    十五岁,他跟着夫子读书,孝德帝说夫子也教过他,宁珏知道那不是重视他,只是找个信得过的人看着他,绑着他的羽翼。

    也是那年冬天,他救了一个被罚跪雪中的小太监。估计是雪中冻傻了揪着他的衣摆磕头管他叫大人。

    宁珏看着这个小太监,笑着说:“那你以后要跟着我。”

    说完就走了,何其潇洒。

    小太监也不知道去哪儿寻他,只是第二天就被调去了做别的差事了。

    又过了一个冬。

    他被派去了江南,跟着几位大臣去治理水患。

    那几个大臣没人会听他的意见,他也捞个清闲。

    上了船,跟他一块的有个大理寺的寺丞,听说他爹是大理寺卿等着承他爹的官职呢。

    到了晚上,他晕船想去夹板上透口气,没想到那个寺丞也在夹板,宁珏倒了杯茶漱口:“仁兄也是晕船?”

    他看着这位寺丞面色无异,精神头挺足的,就拿着个荷包在那瞅。

    “我看你也不晕船啊。我看你这荷包不错啊,哪买的?”

    “送的。”寺丞的脸色只有听见荷包不错的时候缓和了一下,不过很快又一脸苦。

    “送的?那这礼送的够有心意啊,求你办的什么事啊?”

    “你……”寺丞面色怪异。

    宁珏摆摆手接着喝茶:“无事无事,不过这江南富硕,奇珍异宝应接不暇啊。”

    春风吹了一路,到江南时柳叶都从抽芽长成了细叶,暮春来临。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宁珏扇着他从那几个大臣处讨来的扇子,缓步下船。

    那寺丞闻言问道:“江南有你熟人啊?”

    宁珏收了扇子晃了晃:“那倒是没有,这只是个美好的期愿罢了。”

    几个大臣天天忙治水忙得寝食难安,宁珏带着那寺丞抄了几个贪官污吏的家,去城外施了施粥。

    “咱们抄家连证据也不查吗?”寺丞跟着宁珏逛集市。

    “什么证据?我问一条街,一条街的人都跟我说他们为官不淑。”说完宁珏和街边酒摊的大娘打了个招呼讲着下次一定光临。

    寺丞看他这状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说:“为官不淑是哪儿来的词?”

    “我瞎编的。”

    过了一阵子,治水工作终于完成。所有人要班师回朝时,发现宁珏不用回去。

    早在他们做收尾时,宁珏就情真意切的写了一份折子递了上去阐述自己深入基层,见证几位大臣操心费神而深深触动自己,决定留在江南学习为官之道体桖民情。

    最震惊的是,孝德帝居然同意了。

    江南各位知府知州听闻此事心里更道不好,都准备着如何应对这位……刚刚略有听闻的这位皇子。

    谁也料不到,宁珏哪个县郡也没去,寻了片竹林住着去了。

    那些知州知县倒是时不时给他送些东西去,免得他回了京城瞎告状。

    夏至了,宁珏深悟自己苦夏,非必要不出门。

    本着“心静自然凉”的原则,他开始看书,书不够看就读话本子,看不够了就开始自己写,写完了送去城内的书铺赚点零散钱。

    倒是有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屋子前,跟话本子上写的一样,他受伤了。

    “你叫什么?”宁珏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握着书。

    “季修远。”

    宁珏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他不说话,宁珏又问:“你这伤……?”

    他还是不说话。

    “你是不是江湖人士?”

    “嗯。”这次那人终于吭声了。

    “这样吧,你留下来给我干活吧。就洗衣做饭砍柴什么的……”宁珏自顾自说着,他没指望人家答应,又不傻子。

    “好。”

    宁珏回过头,用着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不过,不要白不要。

    一岁又一岁,那人就这样做着一切琐事,有时会练练剑,有时又和宁珏对坐喝茶,又或是帮宁珏去书谱送话本子。

    这期间,宁珏总是见很多人,有人来竹林,也有宁珏出去见的。

    他不知道宁珏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宁珏想要钱,要权。因为那些人的衣冠谈吐皆不凡。

    可宁珏依旧会和酒摊的大娘聊天,和集市上的所有人都很熟,甚至帮人家搬东西,看摊。

    宁珏问过他会不会写字,他点点头又说:“还学作画。”

    宁珏惊奇,非要他给自己画一幅。宁珏坐得端正,等他说好后走过去看画,发现他画了一副屋外的景,月亮,竹林,屋子。

    为此,宁珏还说他哄骗他说了一阵子。

    某次他们一起出门,碰见了一只小土狗,是真的小,也很热情。宁珏和它玩的很开心,所以他说:“阿珏,我们养它吧。”

    宁珏说:“我同意你这的请求了。”

    宁珏很省事的给小狗起名叫土土,自此撒手掌柜宁珏管起了土土的衣食住行,土土也乐得跟他在一起。

    他还一时兴起让季修远给土土画了一幅画

    立秋,不知哪儿的商队经过,领头的公子哥硬是拍开了屋子的门,非要从这喝茶。

    宁珏没计较,俩人一起泡茶,想让他们快喝快走。

    跑着茶就听见屋外一声惨叫,淡定如宁珏也一下子跑了出去。

    季修远跟在后面就看见了土土肚子被他们用刀划开。

    他看见宁珏只是看了土土一眼,便回了屋把茶端了出来,给那些人喝了。

    那队人马走了之后,季修远收拾着茶杯就听见宁珏说:“别收拾了,扔了吧。”

    直到季修远把土土埋在屋旁,盖上了厚厚的土也没见到宁珏再出来。

    翌日,季修远在屋子里没看到宁珏的身影,转身就去了屋外安葬土土的地方。

    远远就看见土土的墓被立了用竹子立了冢,上面写着宁土土之墓。宁珏正拿着季修远的剑挖土,试图把一大块肉和骨头埋进去。

    一盏茶的时间后他站了起来,和季修远说,收拾收拾明天换个地方住。

    说完宁珏就出去了,季修远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等到大晚上的时候宁珏才回来,也没说话。只是第二天一早就有马车在屋外候着。

    上了马车经过闹市时,马夫去买点东西,季修远和宁珏坐在马车内,听见路过的行人谈论最近强盗横行,昨晚有个商队货物不仅被抢了人都死光了。

    季修远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宁珏,看见宁珏只是淡定的喝着茶。

    马车行驶过闹市,在一处大宅院门口停下。下了车季修远才瞧出这宅院门的气派。

    宁珏依旧淡定着进入,让人把季修远带去了住处,自己则去前院拜访主人。

    一柱香的功夫后宁珏就回来了:“放心吧,一个月内,咱们肯定就不在这住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季修远就没在白天见过宁珏,见到时都是大晚上他才回来。

    果然,不出一个月,他们便快马加鞭赶去京城。快到京城时宁珏把他的剑还给了他,他只来得及问了一句去做什么,宁珏答他:“救驾。”

    杀进了宫里,到了御书房外,御前侍卫守在外面说要进去通报,宁珏从季修远腰间抽出了剑,一下子抹了侍卫的脖子。提着剑进去后,发现没人,这时有人进来,宁珏回过头看去,打量一下:“嚯,看你这身,这几年混得不错啊。”

    那人躬了下身:“多亏殿下当年救命之恩。”

    宁珏笑了:“那以后还得倚仗你多带带我。”

    那人让了一步:“殿下,请。”

    原来皇帝没逃出宫,御书房内有一个密室,是皇室用来保命用的。果然,孝德帝和他心爱的贵妃就藏在里面。

    宁珏看见孝德帝第一句就是:“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

    孝德帝还没纳过来闷儿,宁珏又用剑指着他讲:“您先别惊喜,我先讨奖赏。”

    “你把遗诏给放哪了?”

    这次孝德帝回过味来了:“朕是不会给你改遗诏的。”

    “没事,不给别人看就行。”

    “不是受命大臣读出来,没人会信你的。”

    “爱信不信,再说了受命大臣我另有人选。”

    宁珏看贵妃的眼神一直往一个地方瞟,过去就按开了机关,遗诏果然在里面。

    拿到了遗诏,人就没用了。

    带着他进来那人突然跪下来:“奴才虞衡,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珏笑了,把遗诏扔给了虞衡:“那剩下的事就交给虞大人了。”

    他出了密道,看见季修远还在外面守着,他走过去,咳嗽了一声,季修远就把披风给他披上了让他别着凉。他刚想贫一下,就发现自己眼前是黑的。

    等他醒来时,看见季修远就在床边坐着,虞衡守在一边,看见他醒了二人都凑过来。

    两眼一睁,虞衡就开始跟他说登基大点的事。季修远站在一边看着。

    等虞衡走之后,宁珏去拽季修远的手:“笑一笑,你现在可以想想以后怎么享清福了。”

    “等你好了,我就走。”

    “走哪去?你不想跟我一屋子的话,后宫那么多屋子你随便挑啊。”宁珏感觉很糟,但他依旧装傻充愣。

    “我以后不会再来京城的。”

    “你最好现在就走。”

    登基过后,上的第一个早朝退朝之后宁珏特意把大理寺少卿留了下来,在御花园。

    “你都从寺丞干到少卿了,不错啊。”宁珏正要耍贫,季修远就出现了。

    宁珏介绍到“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又拍了拍季修远的肩膀说“这位是皇……季公子。”

    三人没聊多会,虞衡就过来把宁珏叫走处理公事去了。

    看着宁珏走远的背影,那位少卿说:“真潇洒。”

    “心中有江山的人岂能快意潇洒。”季修远看着翻着涟漪的湖面。

    直到太医说宁珏的风寒已经好了。

    俩人晚上在院外的桌下喝酒,月朗星稀。宁珏没有树冠,只是拿根发绳绑着。

    二人都喝了不少,宁珏依旧趴下了,被季修远抱进了屋里躺下。

    季修远把他的发绳解了,系在自己的腕间,拿起剑,走向了月光。

    翌日的宁珏醒来,有点懵,虞衡拿给了他一张纸条:

    夜半经过竹林,碰见你在隔着窗子看月亮,我竟一时不知月亮是在窗内还是在窗外。

    “切。”宁珏笑了一下,命人把他带回来的行李中的那两幅画拿出来挂在御书房。

    虞衡说:“季公子已经出了京城了。”

    …………

    一片枯叶晃晃悠悠地飘在了水面泛起的波纹迷糊了人影,宁珏从回忆中抽身而出,问:“虞大人,你说下次再去看土土,我应该带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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