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茉莉

    秋草在祷告室待了三个小时。

    门外妈妈念‘驱魔经’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哑到字眼模糊不清时,她平静地站起身走到门后,说,“我饿了,妈妈。”

    外面瞬间变得静默,过了一两分钟,拔动插销,钥匙齿柄扭动锁芯的声响出现,门外的疯女人拖着沉闷的脚步声远去,秋草拉开门,走出了祷告室。

    这栋房子里的每个小门上都挂了铁锁,但早在她六岁的时候,这些锁就已经拦不住她了。

    妈妈惩罚她的手段来来回回只有这么几个。哭声大了,关禁闭吧,尿裤子了,去把衣服洗干净了跪在十字架神像前面忏悔自己的罪吧,受不了同学的欺辱跟人拌嘴打架了,戒尺藤条抬手就落到了她的脊背上,罪孽罪孽罪孽……

    从挂着耶稣小像的卧室门口经过,秋草停下脚步转身,面朝向门深深注视着耶稣低垂的头颅。

    门后是妈妈的卧室,两米长宽将近半米高的厚重木板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将空间侵占的只够再放下一个当衣柜又当书桌的红棕色长方形木箱,箱子上放着一盒快要挥发完的柠檬雏菊香型空气清新剂。

    可是灰败腐朽的尸骨气,无论怎么清洗掩盖都会沿着门缝溢散出来。

    妈妈,你也有罪。

    每晚睡在藏有腐烂白骨的床板之上时,你是否会向你的上帝忏悔你的罪?

    秋草回去自己的卧室里换了衣服,再出来厨房旁边的小方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干硬裂皮的冻馒头和一碟冬天腌制的萝卜干。

    妈妈拿着《圣经》坐在餐桌旁边,脊背贴着墙壁的那边,以一种防备的姿态盯着她走近。

    短暂的目光碰撞里,秋草注意到了她眼底的仇恨和恐惧。

    我不害怕你,但是我同样的恨你,妈妈!秋草很想把桌子上不知道在冷藏柜里存放了过久的冻馒头砸到她脑袋上,砸的她头破血流,再沾着那血塞到她的嘴巴里,让她全部吞下去。

    这个疯女人认为好吃的食物会滋养人们的贪欲,家里总在吃些干巴巴的,不放一点油盐,没什么滋味猪食都不及的东西。

    所以她才长得这么瘦小,她是班级女生里最矮的一个,个子不到一米六,头发像枯草,惨白的皮肤颜色是总被关进祷告室里忏悔捂出来的……甚至因为小时候缺乏的营养过多,哪怕后来茉莉耗费大力气给她补身体,她的身材依旧干瘪又纤细。

    我恨死你了妈妈。

    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就自己吃冻馒头吧。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恶心的小镇,离恶心的你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秋草带着恶意的想,在茉莉眼中她漂亮又清澈的浅褐色眼睛里,此时望向自己的母亲时,蓄满淬了毒液似的恶意。

    秋念慈低头看向手里《圣经》的书本封皮,避开了女儿的视线。秋草在她对面坐下,因为这味道寡淡难以消化的晚餐,胃又开始抽搐。

    冷硬的馒头递到嘴边,咬下之前,她浅笑着说,“你卧室里的香薰气味太淡了妈妈,下次换个香味浓一点的吧。”

    不然爸爸的味道就要遮盖不住了……

    秋草熟练地把咬下来的馒头块含在嘴里,用唾液化软以后再慢慢地咀嚼咽下。

    她一边吃着,一边分心地想茉莉,想茉莉现在在做什么,又想茉莉明天早上会给她带什么早餐……茉莉茉莉茉莉……

    对妈妈的仇恨和怨很快被她搁置到一边,她的心里脑海里想的全是茉莉……

    *

    春日镇学校高中部四年级(A)班,学生们私下叫它VIP保送班。

    这个班级里的学生是从整个年级里筛选出来的天赋型选手,学习成绩好的天才和家里有钱的天财。整个班级里二十六名学生,全部提前拿到了国内外大学入学通知书,顾茉莉是新转来的第二十七名。

    她不是聪明的学霸,但有个足够有钱的演员父亲。父母离异后,顾茉莉被安排回来老家春日镇的学校就读,家人已经为她安排好要读的大学,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毕业,校长无比欢迎她来提高学校的升学率。

    周一早上,顾茉莉到学校时,班级里零零散散只坐了十来个人,有人趴在桌子上补觉,也有和朋友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玩游戏的。

    早读课老师不在,大家都很随意。

    座位按照七排六列单人单桌的摆放着,班级里虽然只有不到三十名学生,但摆放了四十多张桌子,因此显得愈发显得人少。

    顾茉莉的座位在靠窗的第六列第五排,视野很好,可以看清讲台上方的显示屏,也能看到窗外小鸭子游湖的美景。

    窗外不远处有一大片人工湖,湖边栽种着很多柳树,前两周上课前放学后,经常看到有工人开着旧皮卡车载着大吸尘器在周围吸柳絮。

    今天没看到那辆皮卡车。顾茉莉把书包挂到桌兜旁边,轻轻挪开板凳坐下。隔了条过道趴着睡觉的女生脑袋动了一下,然后抬起来,眼神迷茫地朝她看——

    “啊!你来了茉莉。”

    李琼一下子清醒过来,露出明艳闪亮的笑容。

    顾茉莉应了声‘嗯’,轻声道歉,“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吗?”

    顾茉莉是今年年后入学的,班级里的同学对她来说都很陌生,她性格又冷淡,来了两个月,只和坐在旁边的李琼稍微熟悉些。

    “没有。”李琼笑笑,朝左边最角落里聚着玩游戏的一伙人呶呶嘴说,“你比他们安静多了。”

    顾茉莉宽大的蓝白校服外套里面穿得是件半高领的紧身黑短袖,腰收的细细的,李琼只匆匆瞥到一点,强忍再盯过去看的冲动,可视线落到她脸上,又心痒难耐地发觉顾茉莉的漂亮脸蛋对她的吸引力并没有比身体少到哪里去。

    李琼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一点,找话题问,“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玩手机?”发的消息总是间隔很久才有回复。

    “是。”顾茉莉没注意到李琼的贴近,她从桌兜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回到春日镇以后,她手机的使用频率确实不高。

    她拿手机大多时候是为了和秋草联系。之前她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只每年暑假寒假过来这里避暑避寒,大多时间都和秋草分隔两地,她们经常整天收发短信接打电话,偶尔秋草情绪不好,她还会通话连整晚地陪她睡觉。

    想到秋草,顾茉莉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早读课结束。回到春日镇以后,她和秋草每天都能见到,手机自然没什么用的必要。

    李琼留意到她看时间,也看到了她印着草莓图案的保温便当包,问她,“今天也不去食堂?”

    李琼很想跟顾茉莉一起吃饭,但邀请了几次都被拒绝,就没再自讨没趣,她憋着股气想着等她和顾茉莉的关系亲近以后,顾茉莉要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拒绝她。

    狠狠拒绝。

    一次。

    顾茉莉说是。李琼听到后有一瞬间的泄气,顾茉莉总是这么寡言少语,对人态度冷淡,像个不发起指令就不动弹的AI,但她脸蛋这么漂亮,身体曲线又这么美丽……

    李琼还记得在音乐咖啡厅的第一次见面,顾茉莉的妈妈和她妈妈是同学,因为顾茉莉要转学来这里,过年走访又得知她们恰好在一个班级,两个家长就让她们提前熟悉一下交个朋友。

    那天顾茉莉穿了件喜鹊灰的呢子大衣,戴着个黑色贝雷帽。顾茉莉怕冷,在暖气充足的咖啡厅里也没脱外套,只摘下帽子围巾搁放到包包旁边。

    顾茉莉脸颊鼻尖被外面的冷气冻成了粉色,捧着咖啡杯小口嘬饮的时候,纤细的天鹅颈会小幅度地上下颤动。

    李琼坐在她对面,看得眼神痴迷心跳漏拍,就连晚上睡觉,梦里都是这个场景。

    和白天不同的是,家长们消失不见,她换了位置坐到了顾茉莉的旁边。她帮顾茉莉摘帽子取围巾,顾茉莉慢吞吞地喝咖啡时,她会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摸她的脖颈线,手指在她裸I露的皮肤上流连,又忍不住好奇地滑进衣服遮盖的里面探险……

    梦醒后,面对狼藉凌乱的床单,李琼望着天花板平复呼吸,无比确信顾茉莉对她有着独一份的生理性吸引力。

    可令人失落的是,顾茉莉对她并没有特殊感觉。

    相处两个多月,顾茉莉一如既往地待她冷淡,不过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顾茉莉是性格使然,平等的冷落所有人,对班里其他人的态度,甚至还不及她。

    没关系,李琼笑笑,她和顾茉莉要读的大学是同一个,她们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

    【Oh——NO!】

    【GAMEOVER!】

    挑战失败的游戏音效响起,染了蓝黑发色的女生气得扔了手机,她扭头看到李琼醒了,在和顾茉莉说话,就走过来找她。

    “琼琼姐琼琼姐,你听说没有……”蓝黑发色的女生拉了个凳子坐李琼旁边,笑嘻嘻地和顾茉莉打了个招呼说,“早上好呀莉莉姐。”

    顾茉莉回她,“早上好。”蓝黑发色的女生这个学期不怎么来学校,顾茉莉看着眼生,没见她几次。

    李琼喊她李兰,让她小声点。

    “好嘛……”李兰的年龄班里最小,对谁都嘴甜喊姐,但和李琼是带点亲戚关系的真表姐妹。

    她仍是笑嘻嘻地,声音倒是听话的小了一些,兴致勃勃地说,“琼琼姐我姑跟你讲没有?咱们学校有个女生没了,就这个周末的事情,校内网八卦群里传遍了。”

    “听说是楼下E班的,经常泡台球厅酒吧的一个学渣混混,总是领着两三个小跟班欺负学校里的内向老实蛋。她们那伙人周末来学校,趁着工人上厕所,把搞清洁的大皮卡车开走了,还偷玩那个吸柳絮的大吸尘器。”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尘箱里攒了好几天的柳絮全喷那个混混头子身上了,喷到了她鼻子嘴巴里,呼吸不过来,把人给堵没气儿了……听说她眼球里面还有气管里面都是柳絮……”

    李兰说着打了个寒颤,多少有些伤及同类的难过和恐惧,还有点因此联想到描述出来的画面的恶心感。

    她见顾茉莉和李琼都沉了眉,看起来闷闷的,就试图岔开话题,让气氛变得轻松点。

    李兰干笑两声说,“莉莉姐你来没多久不知道,E班是出了名的奇葩聚集地,我记得高一那会儿合班上体育课,她们班还有个女生跑操的时候拉裤子了……”

    “……”李琼成功被恶心到了,她看一眼顾茉莉,认真回想了一下解释说,“你说的体育课这个我记得,那个女生衣服上沾的是泥,那天下雨,她跌到水坑里了……”

    李兰哦了声,“对……好像是这么回事……琼琼姐你还拿自己的校服外套过去想给她用来着,结果她没要……挺倔的一个人,穿着泥裤子跟着跑操,没跑两圈就被体育老师赶回家换衣服了。”

    后来混混一伙儿给那个女生起了个‘屎妹’的外号,传遍了整个学校。

    后半句话李兰想到了,但没说。只觉得在她表姐和顾茉莉这样漂亮有钱修养又好的大小姐面前,提及那样脏污的字眼像是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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