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厉无邪真的打算放弃修行了。

    当年入门想的，旋照和开光不用费神，三年融合，三年心动，三年灵寂，十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元婴真人，结成元婴，就算正式踏入仙途了。

    结果呢，他，厉无邪，从十二岁入门，修到二十二岁，连引气入体都不会。

    有灵石，有功法，可似乎就是天资愚钝，不能成器。

    与他一起拜入山门的轩龙，彼时八岁，被长老看中，收入内门称为亲传弟子，这不前两天出关了，听说已经半步元婴。

    今天从讲学厅出来，他就径直回了后山，新来的师弟师妹都已经眼熟他了，知道他修行了十年还是旋照期。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或许还混含着一点不屑。说不在意这些眼光是假，然而他虽无法提升修为，却早已经把藏书阁中外门弟子能拜读的史书读完，他已经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天下派别千千万，既然无法提升修为，那不如早做打算。

    后山是给外门弟子住的，他今天不再去练功的场地，坐在屋里，他知道自己就算走了也不会有人问津。

    厉无邪有些颓然，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开始收拾东西，衣物筐里放着一件外套，拿起外套后，他看见了摆在筐子最底下的几本功法。

    他喜欢读书，大家都知道，大部分人认为他只是因为无法修行而有劲没处使。他在门派里的这些年，把藏书阁中外门弟子能拜读的史书几乎都读完了，有些时候他也会感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古籍里记载的特殊体质，偏偏就他碰上了，上古有诸多方式成仙的传说，为什么当今只认可这一种。

    但这几本功法不一样，这是真传弟子才能看的东西，这可不能叫别人看见。他有些仓皇的把衣服盖回去，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对方是同期的师弟，刚刚突破练气期，就要被提为内门弟子了。

    “你没去练功场？”对方显然有些诧异。

    “今天有别的安排。”厉无邪搪塞。

    对方显然也只是寒暄，并不想多问，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厉无邪回想自己借书的经历，虽然也会偷偷去被禁制封锁的书阁，但按理说都应该还回去了...是谁放在这里的，而且...厉无邪回忆书名，这都是被门派长老严格掌控着的书目。

    难道是设计陷害？不对，还有一个人愿意把书借给他。

    厉无邪思绪飘回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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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怎么有空来？”厉无邪听见推门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问。

    “师尊闭关，我闲着也是闲着。”轩龙解释道。

    “真传弟子天天和外门弟子搅合在一起，小心被收拾。”厉无邪用力劈开柴火，塞进灶膛。

    轩龙不理会他的挖苦，问：“你这是做饭？”

    “修真者灵寂期才能辟谷，你猜我学会引起入体了没？” 厉无邪拖长调子：“师兄——”

    轩龙的确没有感受到他周身任何灵气波动。

    入门已经八年了，在此地蹉跎数年光阴，一无所获。换别人早收拾东西下山了，厉无邪还在这里较劲，门里长老看他一心求道，一时心软不赶他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之前说的那个灵气汇聚之处，你去过没？” 轩龙问。他是真传弟子，又对灵力的体悟超凡脱俗，整个山门里哪些地方是好位置，哪些地方有特殊灵脉，他都一清二楚。

    轩龙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类，入门之际，经过掌门稍加提点，就能引气入体，第二年就已经跨过心动期。

    “那地方风声挺大的。” 厉无邪说，听不出是自嘲还是挖苦。

    “嗯。” 轩龙简短的应了一声，说：“我陪你吃饭。”

    厉无邪没有回答，但他又抓了一把米放进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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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两人是经常见面的，不仅因为是同一时间入门的师兄弟。

    轩龙从两年前闭关，说是要准备突破境界，于是乏味的修行路连最后一丝趣味都消失了，每天除了无休止的碰壁以外，已经找不到其他的新鲜事。

    能有书在这里，对方难道已经出关了？

    厉无邪从碎玉阁门口经过，趁机往里瞟了一眼，没什么人，看来知道轩龙要出关这事的人不多。

    他绕到后院，想要翻进去，结果好久没翻，卡墙上了。

    一把年纪这腰是真疼，落地点不对就会被碎玉阁内部的禁制弹出去，他身上没有修为，仅仅凭着在门派里锻体的功夫，这飞出去也得瘸上两个礼拜，可真是骑虎难下。厉无邪环顾四周，没人注意到他。

    老天不开眼，再和轩龙见一面的机会也不给，厉无邪从袖子里掏出那两本书，打算从衣服上扯一缕布条捆住丢下去，结果才拿出书来，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上面好玩吗？”

    厉无邪心口一热，这毫无情商的调调，是轩龙没错了。

    “好玩，一起啊。”厉无邪嘴硬。

    轩龙知道厉无邪一贯的斌性，手掐灵决把禁制一松，他就从墙上面摔了下来。

    眼前一黑，凭借着多年翻墙经验，他灵活的来了个翻滚。

    还好没摔残，但这书是保不住了，胶糊的书本从中间某页断开，本来就老旧的纸张撒了一地。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啊。”厉无邪揉着酸疼的胳膊，这下他知道卡墙上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里加了禁制。

    话一出口，厉无邪又觉得有点后悔，两年未见，着实是生疏了。他都不知道这里已经加上了禁制，还以为能和当时一样。

    “轩龙？”厉无邪看轩龙盯着他不说话，追问：“你在看什么。”

    “你的周天运转和你的境界不符合。”轩龙说：“我以为你已经开始辟谷了，结果你还在筑基。”

    厉无邪霎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张嘴就反驳道：“你怎么看得到我的周天运转，你又不是元婴期。”

    看着轩龙又没说话，厉无邪试探性的问：“你真的是元婴期？”

    轩龙看着他，然后若有其事的点点头，厉无邪差点一个白眼没翻回来。

    见鬼了，入门十年能修到元婴期，先天差距就那么大的吗。

    “师哥，教教我。”厉无邪抓上轩龙的手，差点一不争气就要下跪。

    轩龙年纪比他小，但因为是真传弟子，所以无论谁见了都得喊他一句大师兄。

    “你是我师哥，你快起来，不要跪。”轩龙拽着他，厉无邪抬头看他，轩龙脸上带着一丝调皮的笑容，他从前是经常戏称厉无邪为师哥的。

    厉无邪决心直起腰杆做人，看着轩龙没有太多变化的眉眼，他直直抱了上去。

    轩龙被他这一下弄得不知所措，霎时间往事轰隆隆的撞进脑海，只是五年的修行，却好像体味了数十年的光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这几天刚刚出关，他有些生涩的和师长们交流，看着他们用欣赏和意外的目光看着自己，即使自己说了冒犯他人的话，人们也都只是哈哈大笑，毕竟天才在这个世界上是有特权的。

    于是他试着回忆起闭关前的日子，他还记得厉无邪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他挑选了几本自己认为最优秀的功法，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放进厉无邪的房间。但他恰恰忘记了询问当事人的意思，也不知道厉无邪算着日子等他出关其实只是为了告别。

    “你是哭了吗。”轩龙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把手搭上他的背。

    “修行太苦了。”厉无邪说。

    修行太苦了，在举目无亲的山门里，作为那唯一的异类。也许其他人并不是真正的合群，他们仅仅只是从众。但那看不见希望的未来，既定的结局，像是永恒的大山堵住了他的去路，叫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修者和凡人向来为两条路，以筑基的体魄不过有两百年岁，但早已经突破分神期的轩龙，往后却已经有数不尽的年岁。

    厉无邪先松开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眶有些红，于是偏过头去：“那些书是你送的？”

    “嗯。”

    “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灭口。”轩龙跟他开玩笑。

    “杀心轻一点，以后做个好神仙；还有不要整天傻乎乎的…”厉无邪发觉自己开始唠叨了，其实轩龙不需要他这些唠叨，因为他现在的心境已经是高境界的修者。

    “师尊让我和别人切磋，去看吗。”轩龙打断他。

    “什么？”厉无邪有点走神。

    “切磋。”轩龙重复。

    拒绝的话头一下子卡在喉头，厉无邪像是定在那里。

    我要跟你说我要走吗。

    “师尊说赢了才能下山。”轩龙补充：“你不是要走吗。”

    “我...”厉无邪开口想要辩解，发现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那么明显吗？”厉无邪无奈。

    轩龙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厉无邪知道自己演技太过于拙劣，只得作罢，躲开轩龙的目光，他心中满怀心事。轩龙大概不明白他对生死这道坎带来的痛苦满怀畏惧，毕竟轩龙的境界早已超过了凡人，自然也没有凡人的挂怀。

    轩龙说自己能够修复被厉无邪弄坏的这些书籍，厉无邪看着轩龙手中不断变化的灵诀，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已经很难看懂轩龙的手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曾几何时，当轩龙得意洋洋的走上擂台之前，厉无邪还能心怀期翼的看着他，在他下台之后，还能评价一下他顿悟出来的新招式。

    五年大比，厉无邪看着轩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击败了几乎是所有的同辈人，被门派长老看中收为真传，那个时候门派中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一横空出世的天才上，他们惊讶，尖叫，羡慕，最后归于不可思议的赞叹。

    在最后一场比试之中，橙色的云霞铺了满天，红色的绸布悬挂在场地周围，随着风翻飞，观众席上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各色法器闪着迥乎不同的光芒。厉无邪作为那清理赛场的人员之一，举着法器对场地进行了最后的检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子，和其他任何一个外门弟子一样。

    而朝着他迎面走来的是穿着内门弟子衣服的轩龙，此时已经被破格提拔为亲传弟子，白色袍子上袖着红色的花纹，就像是他现在的地位那样耀眼而尊崇。

    那时候轩龙的头发是用一条红白相间的带子扎起来，潇洒的马尾长长的垂在后背，尚且青涩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如果非说要有的话那必然是一脸的叼拽酷炫狂，赚足了身边迷弟迷妹们钦慕的眼光。

    他就这么迈着大步走进场，场地莫约是个直径为十米的圆形，而中间有个占据了大半空间的石质擂台，台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那是前一代飞升的先辈留下的比武阵法，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前，厉无邪恰好迎着他走下台阶。

    于是两人对像是默契的伸出手，在成百上千人的目光中牵了一下。

    那时候是很好的。

    厉无邪想。

    一年一度的小比武，五年一度的大比武。厉无邪心里很清楚这个比试的所有规则，曾几何时，他也曾经期待自己能够站上这个比试台。他的同门们早就为今年的大比准备了不下数月，这些天里，厉无邪总是能够看见拿着飞剑比划的师妹，和尝试用自己炼制的新法器配合新灵诀使用的师弟。反而他这个当师兄的因为没什么修为，在比武中被边缘化了。

    轩龙作为同辈中数一数二的存在，这次直接参与决赛。

    这一次有些许不同的是，厉无邪不会再去观摩轩龙的比试了，在听完轩龙说让他等待自己比武结束再一起离开之后，就径直回到自己下榻处。反正轩龙的话也仅仅只算是劝告，他并没有答应下来。

    趁着轩龙还在准备门派的比试，厉无邪直接背起了自己打包好的行李，直接溜出了山门。

    厉无邪并不知道，轩龙上场时，整个门派都沸腾了。

    但其实也并不令人意外，传闻早已四处飞起，他们大师兄几天前刚刚出关，进入元婴期，仅仅十年时间，轩龙就已经和门派内入门数百年的弟子达到了同一水平，甚至几乎快赶上他们的师叔。进入元婴境界才算是真正踏进了前途的大门御剑飞行、 幻化容貌、开山裂石。那是绰绰有余，要是不主动寻死，活该千年万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更令人振奋的是，这是轩龙入门的第十年。

    据说隔壁门派也有一个同样是修行不满十年便修至元婴期的修者，轩龙倒是想见识见识。

    轩龙胜了，他伸出手将对手拉起来。

    对方抱拳笑道：“ 轩老弟果然是千年一遇的奇才，我们以后也要多多交流。”

    “不敢当，倒是老哥的法宝十分精妙，小弟须得更加努力。”轩龙说。轩龙平日里也不太会夸人，这不刚刚说的这几句话就不带什么笑容。

    如果这个时候厉无邪在旁边看着热闹的话，或许还要对他比一个要保持微笑的手势。不过这也不怪他，轩龙本来就不怎么会笑。

    而这边厉无邪刚刚进入最近的大城镇。

    这一路上没有人阻拦他，似乎一个失败者的离去已经是寻常的事情。也有人投以好奇或者鄙夷的目光，但晚上遇到很多的同门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在可以不吃不喝的修者当中，不分白天黑夜的持续修行几乎是很寻常的事情了。

    得益于这些年在山门中的煅体，厉无邪已经不需要借助棍子来攀登这一座险峻的山，尽管他不能像是元婴期修者一样飞行，但他仅仅花费了半个时辰就从山上走下来。

    到达山脚下的城镇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钱币，却意外的发现因为凡间朝廷颁布新规，货币每五年收回重铸一次，也就是说他的钱币已经是两代之前的钱币，根本无法在市场上流通。

    既然搭不上车，那就走路。这时候厉无邪隐隐有些后悔应该让轩龙跟过来，但他又让自己强行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轩龙下山势必会在门派的要求下带上一众师弟师妹，而修真者的赶路方式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何况他总是把轩龙乐意带着他折腾养成了一种习惯，事实上轩龙并不需要带着他折腾，为了以后大家都活的舒坦一些，还是早一点分开的好。

    这么想着，日头渐渐的上来了。

    厉无邪朝着自己出生的那个城镇走了没两里地就满头大汗，在山上待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了大半年覆盖的积雪和尚且有一丝寒意的夏日，却不料山下竟然如此的炎热。

    眼见在这周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原来还是凭借着自己这一副好身体才能在这夏日里跋涉如此之远，厉无邪决定找一处树荫歇息一下，等到傍晚时分再赶路。

    就在这里挨着一棵老树坐下，厉无邪的修途第一次迎来了转机。

    他第一次注意到了传说中的“灵气”，在世俗界之中飘荡着，却在山门中难以琢磨。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那些灵气莫名的盘旋着，隐隐约约的要比世界更暗那么一些。它们悬浮在空气中，随着某些不可知的因素随意的飘荡着。但正如他不能够修行的原因，他体内的灵根是五行相互完全平衡的，也就是说任何一丝一毫的灵气也不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在他的体内运转，他现在看见了这些灵气，却没有任何一点办法奈何它们。

    但没有关系，能看见便也是一种进步。从长达数个时辰的盘腿静坐中醒来，厉无邪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他重新背上了自己的背包，他不知道这一刻撬动了他往后修行的大门，也不知道这一刻将他和轩龙卷入了同一场纷争之中。

    机灵如厉无邪也绝对没有想到，他和轩龙之间这诡异的缘分一直延续到飞升到仙界。在厉无邪仙魔的特殊功法同体飞升到仙界的第十万年，他以魔界第二至尊的身份回到仙界向仙界至尊青帝复命，意外的撞上了因为一些缘故而和他分别数万年之久的轩龙。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厉无邪修入魔道后把修真界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轩龙也不逞多让，连他名字都记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