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兜里震动，拿出手机，备注是妈，林娣向来不会挂老妈的电话，按下接通，手机里传来老妈疲惫的声音。
“林林啊，今天别忘了把东西给老师，那可是土特产，值钱的嘞。让老师多照顾照顾你。”
“……知道了老妈，我会给的。”
于是她转手把那一兜子瓜果蔬菜扔进了空无一物的书包，其实她本来想反手扔进村口车站的垃圾桶来着，不过想想老妈种地劳累还是留下了。
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老妈已经把电话挂了，应该是又干活去了。她长叹一口气，将手机有重新揣回了校服兜里。
今天是个阴雨天，雨点密密麻麻的砸在林娣的伞上，她抱怨了一句老天不长眼，低着头拨拉了两下手机屏幕，几个红点从微信的图标上跳了出来。
-你考上高中了？
-中专
-哪个啊？这么神秘
-玉成
-可以啊，比我哥强多了，他还在咱们村里呢
-你哥那脑子又不学习能考上就鬼了
-就是
她按灭手机，重新将手机塞回兜里，雨点依旧密密麻麻的打在她的雨伞上，她松开手，让雨伞挂在自己的头上。
“唉……”
她小时候总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初高中生总喜欢淋着雨乱走，现在她理解了，要不是因为待会还要穿校服，她这会也想把雨伞扔到一边，在大雨里淋成个落汤鸡，说不定这样还能缓解一下她此时郁闷的心情。
她本来应该是兴奋的，至少短暂摆脱了困住自己十余年的家庭。可她又不可避免的失望着，失望于无法再保护母亲，失望于自己的成绩，更失望于失去初中的至交。
“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两种情绪拧巴在一起，搅得她胸口跳着疼，她摸了摸兜，一根从她爸烟盒里拿的烟躺在她手上，林娣没找到打火机，将烟放在嘴中，又苦又涩的烟味在嘴里散开。她将烟拿出来扔在地上，狠狠地碾了几脚。
公交车一晃一晃的从远处驶来，她家在的农村离学校很远，查了查导航，走路过去要七个小时。
我又不是苦行僧，林娣要死一样吐了吐舌头。
【万和村】
老旧的公交车站突兀的挂着新换的名牌，林娣最后看了一眼她十几年都没离开过的村子，走上了去往学校的公交车。
她坐在了一个奶奶的身边，奶奶笑着看着窗外，发觉她过来，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奶奶的头发全都花白了，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
林娣收了人家的笑，当然也不好在冷着脸，她关掉手机，拖着满心疲惫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林娣闭上眼，打算好好利用这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的车程补个觉。
可惜她的大脑似乎不想让她放松似的，又梦起了很久以前的，她不愿提起的回忆。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蝉在树上“知了，知了!”的鸣叫，吵的人头疼。林娣和朋友沈清河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
“抱歉……”
对方没有答话，寒光闪过，一把尖刀就向她的眼睛刺来，她赶忙偏头，但是尖利的刀刃还是在她脸上划出了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沈清河的尖叫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又疼又麻，反应过来后她拉起沈清河拼命地往远跑，直到几家邻居把那男人按住……
可惜了，那男的是个精神病，还喝醉了，只给他们家赔了点钱就过去了。
林娣猛的从睡梦中惊醒，旁边的奶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满是皱纹的手还僵在半空没有收回去。
“学生娃娃啊，没事吧，我看你睡得挺不安稳的，给你叫起来了。”
“没事的奶奶，做噩梦了。”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嘞？”
“呃……我叫，我叫林清河。”
“清河好啊，清河好，像泉水一样清澈。”
真好啊……林清河，如果她真的叫林清河就好了。真正叫“清河”的人已经和她不同路了，那是个像太阳一样的女孩，不过艳阳总是能灼烧别人，她太耀眼了。
不像她林娣，连和别人说的名字都是偷其他人的，她就像一只在角落里阴暗窥视别人的老鼠，肮脏恶心还被人嫌弃。
公交车继续行驶，林娣的视线越过奶奶看向窗外，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留下一道一道的水痕，林娣的头又开始痛了，她掏出村里卫生院买的止痛药咽下去。
“娃娃呀，止痛药可不能多吃，对胃不好。”
“我吃的不是止痛药。”
林娣有些烦了，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老奶奶看出了她的情绪，在包里翻翻找找，翻出了一颗糖，林娣听话的张开手，那颗包装精美的糖就安安静静的躺在了她手心。
林娣愣了愣，尽管这场面像极了拐卖儿童，但她还是低下头开始一点一点的认真剥糖纸，甜腻在她嘴中扩散开来，是她爱吃的巧克力。
她的胸口有些闷闷的，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老奶奶依旧看着窗外的，这样更让她难受，哪怕对方做出个不满的表情都比现在这样毫无波澜的对她示好要令她舒服。
【玉成职业中学】
公交车停在了中学的车站旁，林娣品着满嘴的甜味下了车，她最后看了一眼车上的老奶奶，奶奶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冲她摆了摆手。
她突然有些想哭，像是跌倒许久的孩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伤痛一样。今天早上她还听到了混蛋爹的抱怨，对于上学这件事他一向就不支持，这次如果不是老妈出去给她赚了学费，估计她连录取通知书都拿不到。
林娣的胸口又开始发闷，她深吸了两口气，强制性让自己平静下来，揉了揉眼睛，她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路上有家长也有学生，大部分都有说有笑的，闹哄哄的吵的她头疼，把耳机带到耳朵里，将音乐声开到最大，林娣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学校的大门在眼前出现，她慢慢悠悠的晃了过去，三分钟的路程她至少走了有快十分钟，校门口的老师冷着脸带着她和几个新生一起去报名处，她以要上厕所为由脱离了队伍。
她在学校里乱逛着，时不时扣一下墙上快掉的墙皮，蹭了一手白灰。
“那边那个同学!说的就是你，不去报道干什么呢？”
林娣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撒开腿向前跑去，混杂着水汽和男老师说教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林娣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在云端飞一样。
确定甩开那个跳脚的男老师后，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继续在学校里转。胡乱走着，她来到了学校后门，那是一扇满是铁锈的大门，林娣相信如果这扇门要打开一定会嘎吱嘎吱的响。
像是越狱一样……
她继续在学校里乱转着，对于这个新学校她没有向往是不可能的，可惜她更希望自己能早早成年帮衬老妈。
林娣看了看表，再不去报名就要迟到了，她可不想上学第一天就给老师留下个迟到的印象。
至于刚才那个男老师怎么想的……管他呢，林娣自我安慰了一下。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最终还是想到了那个耀眼的太阳，那个照耀着身边人的沈清河。
说她喜欢沈清河吗？也许是吧，可是她又总在怨恨，为什么当初被那个神经病划伤的是自己而不是沈清河。
说她讨厌沈清河吗？也不是吧，她又在无时无刻的想念着沈清河，怀念着那个破烂的初中。
“但是我的自卑早就包裹了我……”
歌词正好卡在这句，林娣掏出手机切歌，并满心愤怒的将这首歌剔除了歌单。
沈清河曾经问她为什么讨厌学习，说实话，她并不是讨厌学习，只不过不喜欢学校这个地方而已。学校的规则太多了，烂人也多，老师还都是群不管事的。
她上学的原因也很简单。
将来好嫁人罢了。
想到这，她啧了一声，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松松垮垮扎着的头发被她的手带着掉下来几根，配上她脸上从下巴到鼻子的几乎贯穿全脸的疤，倒显得有些像学校附近的混混。
“林林啊，开学第一天给大家留个好印象，把头发扎起来。”
老妈的话在耳边响起，她用脖子夹着伞，把半长的头发重新扎好，拿出包里的小镜子看了看，确保自己形象能看得过去后继续向前走。
她原来挺在意外表的，包里总备着个镜子，闲着没事干就拿出来照照，自从破相以后她就不喜欢照镜子了，不过在包里放镜子的习惯还是没改掉。
暑假的最后一天，路上的学生几乎都在偷闲，他们大多低着头看手机，就算没拿到手机的也在三三两两地聊天。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但林娣还是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只漏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想到爸妈和村子里的朋友，她的心情变得更差了，连着胃里也翻江倒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