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是当代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人脑一旦接入绮梦影片，便会进入一场栩栩如生又惊险刺激的人生经历，完完整整地体验影片画面中的一切细节。
你可以第一视觉感受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的多种刺激，也可以感同身受主角的内在思想和情感，简直就像“夺舍”了某个人。
电影、电视剧、纪录片、Vlog……甚至是某些十八禁影片，都是“绮梦”多种多样的载体之一。正所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体验不到的。
极端的刺激与享乐之下，观看绮梦更像是在观看一幅猎奇景观，凝视一处可以随意倾泻各种情绪的黑渊。
DX是这么形容的。
但青少年时期的柒吾并不这么想，她花了大价钱买了几张“火鸟乐队”成员的私人纪录片，又拜托雅戈从二手市场捡漏了一个便携式绮梦头环。
接入设备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也成为了那个酷帅不羁的吉他手，一手抽着烟，一手演奏着吉他。
但陷入极乐的代价无比巨大，回归现实的柒吾时常感觉到现实生活的无趣与乏味。那时她太傻了，情绪阈值一再拔高，只会让她无休止地沉溺于虚妄中。
所以，这个头环被塞进了纸箱的深处。
今天，却又一次被拿了出来。
柒吾按下开机键，光环忽闪了几下，所幸还能正常工作。
她慢慢站起身，拿过电脑桌上录制好的数据芯片，将芯片填入数据槽中。这次她不为享乐，只为寻找罗斯戴尔太太和玛丽隐藏的秘密。
“如果我出现任何痉挛或呕吐的症状，帮我把头环摘下来。”柒吾对卢修斯嘱咐道，抬手佩戴好了头环。
未编辑过的绮梦原片混乱无序，庞大的信息量会瞬间涌入大脑中，长时间体验后会紊乱思维、造成轻微脑损伤。
卢修斯明白了绮梦原片的危险性，但他更在意柒吾不计后果的行为是否会与她在意的结果相匹配？
刺啦刺啦的几道白光后，柒吾的思维被提取、重置回了询问玛丽的时刻。
“八月十七号下午四点半，你为什么会带着莉亚出门？”
柒吾又问了一遍。
“根据每日的行程设定，周六是带着莉亚去沙滩边玩耍的日子。”
“……”
柒吾适时移开注意力，将目光锁定于罗斯戴尔太太身上。
她正安静地坐在欧式沙发椅上，红宝石般细腻的高级绒布包裹了整张沙发，她像被一朵嫣红的玫瑰花托举着，高贵又优雅。
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佩戴着款式时髦的手镯，质感通透，碰撞时还会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这副手镯可能内置了通讯插件，柒吾注意过罗斯戴尔太太接通电话时，电子屏幕是于手部亮起的。
柒吾脱离开空间限制，上前观察起她手腕处的手镯，等待它亮起的时机，想要抢先得知来电的人是谁。
耳旁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依旧不停歇，像一辆进站的火车发出“嗡嗡”轰鸣声，吵闹得柒吾快要无法思考。
全景落地玻璃窗折射着窗外的阳光，刺眼的阳光让柒吾眯起眼，她的眼前划过几道白光，几乎要喇破她的视网膜。
“不对。”柒吾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白光……”
白光真正的来源，是罗斯戴尔太太手指上佩戴的宝石戒指……
宝石戒指忽闪了一下。
电子屏幕亮起。
罗斯戴尔太太抬起头，蜷缩起手指，掩盖通讯信息。
真正的通讯设备，居然是这枚红宝石戒指！
柒吾顿时明白为何她当初无法在那副手镯上观察到任何有用信息。
柒吾转换角度，凑近看，那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表面浮现出了一行字符——
【詹姆斯】
詹姆斯……詹姆斯·罗斯戴尔？
但这个名字太过常见，柒吾也不敢一口笃定。
与罗斯戴尔太太交谈的那个来电人，具体身份暂时未知。因为从外部观测通讯专用的电子屏幕时，屏幕是一片雾蒙蒙的马赛克，隐私完全保密。
也就是说，柒吾暂时还是无法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除了“詹姆斯”这个名字。
“柒吾小姐？”玛丽出声提醒她。
柒吾恍然回神，看着玛丽微笑的脸……等等，当时玛丽有跟自己说过这句话吗？
还是她记性不太好，忘记了？
柒吾用力晃了晃自己闷堵的脑袋，跟着玛丽进入了会议室。
她和罗斯戴尔太太的空间距离太过遥远，无法再轻易地无视空间移动，她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不停拔高门外那段通话的音量。
柒吾已经连接进了玛丽的数据接口，玛丽的数据资料如潮水般迅速涌入。痛感过电般蔓延全身，柒吾捂着自己的脑袋，隐约有种大脑被数据流啃食的痛不欲生……
她有些无法静下心。
【网络服务功能已筛查，完整】
【中央系统完整度已筛查，合格】
【无错误报告】
【程序运行中……】
玛丽的检测报告一股脑的乍现在柒吾的脑海中，象征着安全的绿色报告符号挤满了每个神经元。
“好好好，你没有故障。”柒吾头疼欲裂，“这些数据什么时候能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经过绮梦的感官放大，原本只存在于赛博空间的数据流变得具象化，仿佛无数封邮件填塞进了窄小的邮箱中，随时有过载爆仓的风险。
这一切，似乎只是为了印证玛丽作为高塔科技公司的仿生人，内部系统从未发生过故障。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稳定如常。
却几乎着折腾走柒吾的半条命。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莉亚。”罗斯戴尔太太的声音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外面经受危险。”
还算有用的信息……柒吾强打起精神，聆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一只宠物而已，死了就再买一只。”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股浸透烟酒后的沧桑。
罗斯戴尔太太语气哀伤：“不，莉亚是我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痛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男人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詹姆斯？”
“抱歉，亲爱的。”罗斯戴尔太太妥协道：“我不是故意想提起的……我只是太伤心了……”
詹姆斯……原来对面的人真的是詹姆斯·罗斯戴尔！
柒吾心中有种大石头轰然落地的踏实感，至少她不是一无所获。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满不在乎地嗤笑了一声，他继续问：“还有几个人知道？”
罗斯戴尔太太说：“我找了礁石区的中间人，除了接手任务的雇佣兵，没有人再知道了。那个中间人和我保证过信息绝对安全，绝对不会走漏风声到海湾区。”
柒吾听着，却愣了一下。
不是还有那个满脸伤疤的女人知道吗？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归锦”！这还是罗斯戴尔太太主动提起的！
她为什么要隐瞒另一个人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放心吗？
男人语气严肃地开口道：“把玛丽销毁吧。”
“你比我更清楚玛丽从未发生过故障，但如果你只是怀疑，将她送去公司进行一次全面检测不是个更好的选择吗？玛丽已经陪伴我二十多年了，她真的对我很重要……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挚友……”
罗斯戴尔太太的音量陡然拔高，尾调颤微，似乎是带了点哭腔，她不舍得销毁玛丽。
最后，她发出了一句悲痛无比的质问：“就连这样一件事，你都不愿意稍微为我考虑一下吗？”
通话倏地断开。
柒吾如梦初醒般呆愣地站在原地，她头脑发胀，全然要忘记“思考”是什么东西……
无法抑制的酸涨感从胃底开始翻涌，逐渐往上、往头脑处生长。
“砰——”的一声响起。
一股朦胧又晃眼的白光慢慢包裹住柒吾，而后将她的意识慢慢抽离于荒芜生长的影像世界。
卢修斯担心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柒吾，她脸色发白，细密的汗珠沿着额头滴落，洇湿了几缕脸侧的碎发。
她像是要溺亡般艰难地浮出水面，攒紧的眉头痛苦万分。
卢修斯默念着秒数，连脖颈处的淡蓝色呼吸灯都混乱得频闪着，几秒后，他才下定决心将头环从柒吾的额侧取下。
柒吾立刻蜷缩起身子，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手肘“砰”地一下撞击到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身体、外加大脑深处的双重创伤，疼得柒吾不敢动弹，她躺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耳畔悠悠又响起卢修斯的声音。
柒吾睁开了眼，略显昏暗的室内却带来直视烈日般的灼眼感，她看着天花板发呆，想起来回了卢修斯一句：“放心，我还没死呢。”
她现在很需要重新整理思绪。
她又回想起了罗斯戴尔太太最后的话语，联想到玛丽被剪辑过的录像资料，以及詹姆斯·罗斯戴尔先生的种种反应……
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玛丽的录像资料遭到了剪辑篡改，罗斯戴尔夫妇就如何处理玛丽产生了巨大分歧。
现在，有两种思路。
第一种假设，如果玛丽真的发生了故障致使莉亚走失，而罗斯戴尔太太为了维护玛丽不被詹姆斯·罗斯戴尔销毁，才剪辑修改了八月十七号当天的录像资料。
可这么做，似乎根本无法扭转詹姆斯·罗斯戴尔的想法。
相反，给柒吾的调查带来了无数疑问，甚至有意无意地阻碍了她寻找莉亚的步调……对罗斯戴尔太太而言，完全是得不偿失。
第二种假设，如果玛丽并无故障，只是出于某种无法抗拒的命令，被迫带领莉亚离开。而发布命令的人事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剪辑了玛丽的录像资料。
在这种情况下，嫌疑人必然是拥有“主人”属性的罗斯戴尔夫妇。
罗斯戴尔太太不在现场，虽不能排除远程下达命令的可能性，但嫌疑度明显更低。
贼喊捉贼，往往很难让人怀疑到当事人身上……但罗斯戴尔太太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为首的完美选择应该是将莉亚走失的事情彻底压下，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托人寻找……
那么，剩下的另一个嫌疑人便是詹姆斯·罗斯戴尔。
——大名鼎鼎的GFPD现任局长。
位高权重，政治参与度转年攀升。
可是，如果一切事情的起因真的源自于他，那他究竟深藏着什么秘密？
柒吾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要耗尽了，她很怀疑詹姆斯·罗斯戴尔，却也不能先入为主，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人存在……谁知道呢？
柒吾翻了一个身，左手的手肘摔得红肿，偏巧不是右手的机械臂挡下一灾，真是倒霉。她揉了揉红肿处，从地上坐了起来。
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胃底便翻涌起一股呕吐欲，她赶忙捂住嘴，跑到垃圾桶边。
卢修斯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肩膀颤抖着微微起伏，把住垃圾桶边缘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下隐约能看见几道虬结的青筋。
柒吾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快呕吐干净，她浑身冷汗直流，不知此刻是否应该心疼一下自己。
几分钟后，她抬起沉重的头颅，打通了黑十字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