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润大厦十一楼,季和林律师事务所。
江晓屿步履匆匆,七拐八绕地来到自己的格子间,将电脑包随意丢在工位上,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合伙人的小办公室。
周围的同事们面面相觑,交换着不解的眼神。一向稳重的江晓屿,今天这是怎么了?
“老师,为什么要把温文文调给那条美女蛇?她那臭脾气,已经搞走几个助理了。文文跟着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江晓屿双手环抱,俏脸含霜,大声质问办公桌后面的人,黑框眼镜下的双眼,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怒气。
沈一飞起身绕到江晓屿身后,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晓屿,你先别急,听我说。”沈一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个性沉稳,讲话总是不紧不慢。
江晓屿倚靠在玻璃门上,微微歪着头,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那眼神明显在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也难怪江晓屿如此气愤。她口中的那条“美女蛇”叫佘心妍,也是沈一飞小组的律师,人美脾气大,办公室里的人都不敢惹她。她对助理和实习律师的态度更是严苛,这不,前些天就有个助理撂摊子不干了。
今天早上,江晓屿还在上班路上,就接到她的助理温文文的电话。温文文说,美女蛇一早安排她去苏州出差,问江晓屿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江晓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立马打电话去问佘心妍,但冷静一想,这个女人只会阴阳怪气地给她添堵,还是直接找沈一飞问清楚比较好。
“老杨昨天找我,说要安排一个助理进来,点名说要你带。”沈一飞解释道,“刚好佘律师那边缺人,就把文文调过去了。昨天你出外勤了,我就想着今天再跟你说。”
老杨是部门合伙人,沈一飞和江晓屿的顶头上司,金主爸爸。
“老板他安排人进来我管不到。但是我们部门几十口人,为什么必须是我呢?直接给佘心妍不行吗?”江晓屿皱着眉头,非常不解地问。
“老杨没有明说,我也不好多问。不过呢,我是这样分析的:首先,我们组刚好在招人;再者,老杨很清楚佘律师那脾气,不太可能把人安排给她带。”
江晓屿无话可说。可不是,金主爸爸的人肯定不能委屈,那只能委屈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了。
“我带了文文大半年,辛辛苦苦地培养她,我们配合得很好,咋能说换组就换组呢?老师,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江晓屿无奈又不甘心地问。
“晓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但是现在不是跟老板沟通这件事的时候。你先安心带新人吧,他今天上午就来报道。”他安慰道,“佘律师那边我会跟她说,你就别担心文文了。”
“好难啊!”江晓屿拍着脑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江晓屿是个慢热的人,社恐程度不明。她不太喜欢与人保持亲密的关系,朋友很少。
但是生为社畜,职场伙伴必不可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家人朋友都多。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一个又一个职场关系。
运气好的时候,会遇到合拍的人,工作上的合作就会很顺利;运气差的时候,遇到无法正常沟通的人,互相看不顺眼,工作都没法正常推进。
她从实习生开始,就跟着沈一飞,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对沈一飞充满信任。她和温文文也是磨合了几个月,两个人互相了解之后,才能自如地一起工作。
如今,领导的一句话,她江晓屿又要重头开始和助理建立关系,真是太难了。
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岂能事事如你所愿。江晓屿有很多优点,比如,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这不妨碍她反感这个新来的助理。
“好了,晓屿,不要多想。老杨让我提醒你,一定要有耐心,好好带,好好教。有什么困难,你随时跟我说。”
“想让我好好教,那也要看他是什么货色。老师,我们先说好了,他要是拖我后腿,我铁定不会留着他。到时候你来想办法甩掉他吧。”
江晓屿说完,用力带上门走了出去,随即又打开门探进头来,“文文要是被欺负了,我也找你!”
沈一飞想起来,几年前江晓屿刚来实习的时候,他问江晓屿为什么要选择走非诉律师这条路,她脱口而出说:“我不喜欢争辩。”
当时,沈一飞对她说,虽然不喜欢争辩,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有些争论是必要的。现在,江晓屿不但学会争辩,甚至可以让他背锅了。
沈一飞一脸苦笑。自己带出来的好徒弟,给点委屈他也只能受着。
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江晓屿处理了两份邮件,中间还接了几个电话,马不停蹄地干活,水都来不及喝。等她想起来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老师不是说那关系户上午来报道吗?这都中午了,还没见着人影。”她心里嘀咕着,“第一天上班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能先骂一顿吗?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
江晓屿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里,不住地搓揉拉扯,都能听到发丝摩擦的滋滋声。
“文文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千里之外的温文文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引得正在和客户滔滔不绝的佘心妍微微侧目,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不满。
“不好意思。”温文文心虚地揉了揉鼻子,暗自叹气,“莫名其妙的调岗,莫名其妙的会议,莫名其妙的喷嚏。屿姐救我。”
江晓屿可没有时间去救别人,因为她马上就要直面自己的劫难了。
此刻,一个人正远远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纤细白净的小手反复搓揉着黑色长发,看着头发渐渐地炸毛,脑袋快要变成一只刺猬了。
“江律师?”
一个好听的男声传进江晓屿耳朵里,暖暖的,痒痒的。江晓屿闻声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细长的睫毛下,眼神热烈,像是要把她看透。
江晓屿一时失神,没有说话。
“我是云紫旭,今天来入职报道,以后还请江律师多多指教。”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不知为什么,这些客套的话在烦躁的江晓屿听来,有种半死不活的无力感,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顶着凌乱的发型,弹簧一样倏地站了起来。
然而,她发现自己身高还不及对方肩膀,气势上瞬间输了一大截。咄咄逼人的气焰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看着云紫旭,虚张声势地晃动着腕表,厉声说道:“这位同学,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们不要求打卡,但是没有特殊原因,还请控制好到班时点,不能太晚,不然会让人疑惑你到底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吃午饭的。以后请你端正工作态度,做好时间管理。可以吗?”
身高不够,气场来凑。江晓屿不知道的是,她现在的模样不但撑不起场子,甚至非常砸场子。一通暴躁的输出后,她拼命地抑制急促的呼吸,脸蛋涨得红红的。那头胡乱支棱着的头发,更是显得狼狈不堪。
两人就这么盯着对方。虽然尴尬,但是江晓屿强撑着不想妥协,脸色无比严肃,内心异常慌张:“不是我想欺负人,是为了以后我不被欺负,你就服个软吧!拜托了拜托了……”
慌张的不止她一个。
江晓屿不知道的是,对面的这位,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一个黑色恶魔对他说:“果然超可爱啊!捏一下看看手感吧!就一下!”一个白色小天使用力揪他的耳朵,抽他的耳光,对他说:“冷静点!不要急!慢慢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紫旭微微后退,趁机调整了呼吸,漫不经心地回答:“可以。”他像是完全没有在意江晓屿的指责,完美地掩盖了一场兵荒马乱。
江晓屿松了一口气,在脑袋瓜子里谢了天谢了地。她指了指前边的工位,对云紫旭说:“这是我原来的助理坐的位子,你先坐这吧。打开电脑,帮我整理一份资料。”听上去语气柔和了一些。
“好的。我刚来,很多东西不太会,还要请江律师多教我。”云紫旭放下背包,乖乖巧巧地说。
“不要紧,是些基础性的工作,我先给你讲,不懂再问我。”
江晓屿递给他一张白纸,上面列了多个公司的名字:“你找一下这些公司的招股书,把上面的律师费用都记录下来。我们有个报价,需要参考。”
“好。”
两人正说着话,沈一飞走了过来:“你是今天来入职的同事吧?”
云紫旭点了点头,说:“你好,我叫云紫旭。”
“小云,欢迎你的加入。我是沈一飞,晓屿是我的得力干将,你跟着晓屿好好干,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说。”
“谢谢领导。”云紫旭听着沈一飞叫着“晓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话间语气已经开始变味,只是没人听得出来。
“不要那么客气,叫我沈律师就好了。晓屿,时间差不多了,带着小云去吃饭吧,顺便熟悉熟悉环境。”
“老师,下午我要把最新方案给你确认,我们还得准备点资料。”
“那个不急,可以晚一点再说。”
“还是先……”
不待江晓屿多说,云紫旭急忙插进话题:“那谢谢沈律师,刚好肚子饿了,我们俩就先走一步啦。”说完,顺手就拉住江晓屿的手腕,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往外走。
办公室同事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一分钟不到,大大小小的塑料姐妹花群、午餐去哪吃群、八卦有益健康群等微信群开始持续响起信息提示音,好不热闹。
江晓屿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云紫旭的速度,连抗议和挣扎的间隙都没有。走到电梯口时,她已经气喘吁吁。
云紫旭松开手,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吗?我看看。”边说边拉起江晓屿的衣袖,想要查看被他抓住的手腕。
江晓屿甩他的手,怒目而视:“你干嘛?骂你几句,你就这样报复我是吧?君子报仇,十分钟都等不及?”一边说,一边揉着被握痛的手腕。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怕你拒绝。”云紫旭不由分说地捧起江晓屿的手腕,轻轻揉着,“我真的饿了。”
“救命,我需要的是助理,不是油爆猪里脊!”江晓屿的心在无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