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罔语从第一次见到云尘时就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

    她先天情根缺失，生在万般无情的帝王家，她的母亲是当朝贵妃，舅舅是当时栖净山的弟子，夺嫡之争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大乾王朝彻底崩塌，贵妃为了保住尚且年幼的她，拜托舅舅将她送入山门。

    她被宁剑成收为关门大弟子时的年龄比云尘正式入门时大两岁，被师尊师娘带大，刚刚引气入体便被从仙界下来的师祖神识教授功法《望空》。

    那时的青罔语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师尊师娘自她开始修习功法时便常常叹气，她不问，不思，不好奇，感受着体内日益冰冷的经脉和快速上升的修为，觉得世间一切不过尔尔。

    她七岁入道，用十年时间从风月境修至追风境巅峰，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某个冬日暖阳高照，日光透过剑翎峰沧竹林层层剑叶间的缝隙打在青罔语的任雨剑上，反射进她的眼里，她忽然想逐日而去，起身，踮脚，就在她将远世而去的刹那间，宁剑成的呼唤将她拉回。

    “罔语，速来无正居，你要有小师妹啦。”

    待她到无正居时，只见师娘在婴儿摇椅旁用剑穗逗小孩儿，师尊忙着问唯一有育儿经验的老山主养小孩的注意事项。

    她走近打了招呼，便低头看着小小的师妹。

    师妹也看着她，不哭也不笑，却伸手向她要抱。

    师娘将人抱起，放进青罔语怀里，叮嘱她小心些。

    一旁的师尊插过来说师妹的新名字叫云尘。

    云尘，轻轻的，如烟一般的名字，

    她想。

    青罔语有些无措，怀里的师妹柔软的如同仙鹤的羽毛，体温有些偏低，脆弱的好像一捏就会消失，比常人低的体温却似乎能烫到她的骨髓中。

    她不自觉地轻拍云尘的背，低低开口：

    “尘儿，我这么叫你，可好？”

    ********

    “为何要回来？”

    云尘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太强硬了些，不过师姐应当不会在意。

    青罔语：“是无相传音与我，说你被禾溯藤施了术，我不放心。”

    云尘：“我并无大碍，师姐还是早些回明光宗吧，莫要误了事。”

    青罔语坐到云尘榻边：“无妨，我已与郭子仪述清众仙会事宜，此次大会由他代我为栖净山出面，我留在宗内照顾你。”

    郭子仪，阵和峰长老，一个风度翩翩的微胖男子，常常笑得很和善，然后笑眯着眼给弟子打出不合格的阵法成绩。

    云尘沉默了一阵，想继续劝青罔语离开，却被打断。

    “尘儿是不愿让我照顾吗？”

    [不是的。]

    “师姐，我一个人可以，我只是肉|体回溯了而已，并无大碍。平时也还有灵力可以用。”

    青罔语：“尘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明是如沐春风般的笑问，偏偏云尘就是从中听出了些恼怒。

    [怎么可能，这可是师姐。]

    [从来不会有任何多余情绪的师姐。]

    云尘：“师姐的伤还未好，还是去无相师姐那问些药……”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罔语双手从腋下托起，抱到了身上。

    云尘：“师姐？”

    青罔语：“尘儿你现在的身子不方便，便和我一道住青松居吧。”

    话落她便甩出一道灵力，瞬间转移到离玉絮居一丈之隔的青松居内。

    同时，原本在青松居内的一根浮毛从玉絮居二人原来所站之地堪堪落下。

    青罔语依旧低头笑道：“尘儿还觉得我需要去问药吗？”

    [‘落花易此’是这么用的吗？。]

    云尘无话可说，抿嘴摇头。

    在她摇头间，青罔语下巴感到一阵痒意，稚子身体的云尘就连发丝都是柔软异常，扫在皮肤上让人想到长毛类灵兽幼崽。

    她有些手痒，但好歹是忍住了抬手抚摸怀中人发顶的动作，否则尘儿又要冷脸了罢。

    她将人轻轻放在榻上，熟练地摆好枕头的位置，好让云尘能舒服地坐着，又转身从书柜里抽出一部现下流行的话本子塞给她。

    “好了，别总老气横秋的跟符青师祖似的，看点话本打发打发时间，此次游历我新学了南地的菇类菜，带了些新鲜灵植回来，正好给你尝尝。”

    说完不等云尘反应，便快速离开去了小厨房。

    ——由于虚烬仙尊青罔语喜烹饪，剑翎峰有一间额外的小厨房。

    云尘：“……”

    她将话本放在一边，从乾坤袋里拿出还未修改完成的《入峰》剑谱，继续修改。

    《入峰》是她闭关最后五年时悟出的剑法。

    天下万千剑法，其中属无情与逍遥两大类最为强大。无情剑法肃杀冷冽，以速度和力量冠绝天下，云尘的《落令》和青罔语的《吾道》都是闻名天下的无情剑法。逍遥剑法则以莫测与自由出名，剑法变幻莫测，出其不意，最为重要的是使用者可以融入自我理解随时修改剑法，不过世间少有这般人物。

    有那个天赋的人都去修无情剑法了，试图达到无情道圆满的境界。

    天下修道者以飞升仙界为修行终路，仙界秩序下界人却一概不知，虽有仙者下界传法，可也只是留下功法选定修习者便立刻回界。

    世人皆想一探仙界究竟，便只能日夜修行，意图窥破天道，而其中最易之法便是断情根，修无情。

    天道无情，仙之上有神，神是掌管世间一切秩序的天道真身，住在远在仙界之上的九重天宫上，一界仅一位，俯瞰众生，是最公正无情的判笔。

    云尘修道，但不为飞升而修，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而修道，师尊说师姐修了道，无情道，她便向师尊提出也要修无情道，师尊叹息，无言，只是默默教她引气入体。

    当灵力第一次流转全身经脉时，云尘便引气入体成功了，天上降下九天玄雷，房梁粗的紫色玄雷倾天而下，落在她身上，她却毫发无损。

    云尘只是在原地静观这天地异象，不出声，盯着黑沉沉的天，总觉得那上面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却不含任何恶意，反而有些亲切。

    雷劫——大家暂且叫它雷劫——缓缓散去，天上降下一道金光和一个苍发老者，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师尊，没有师姐，没有栖净山。

    老者慈祥地笑着，给她一本破破烂烂的功法，封面上依稀能分辨出“苍梧”二字。

    他说这是世间唯一适合她的功法，也是唯二正确的无情功法，要她用它修至飞升，说完便消散开去，大概是回了仙界。

    “无情道功法啊，那便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