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呇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可以说是惊醒，她手心发烫，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她想吐，可也只是干呕。她回想起今早梦中的场景来：

    无数只奇怪的眼睛弯曲着，凝视着她。背景是模糊的，扭曲的，那无数瞳孔产生的视线像难缠的蜘蛛丝一样紧紧粘在她身上。她仿佛在坠落，失重带来的不可控性比不见底的深渊给她带来的恐惧要更深。

    一只大手从深渊中伸出，抓住了她，她想逃，她挣扎着。

    “你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陌生的男声仿佛就从耳边传来。

    梦中可怕的呢喃细语在耳边萦绕，许呇已然习惯。

    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又是清爽的一天。

    她该去上班了。

    清爽的一天从走进生命工程技术研究所的机械感大门的这一刻开始变得油腻。

    难缠的同事，烦人的领导，永远做不完的例行实验，上级永无止境的考察和呃……难吃的食堂饭菜。

    对了，今天还有学术交流会呢——人多且杂，并且时不时会发生某某教授啊院士啊遇害这种事。

    哦，一切都糟透了。

    “身份验证通过，打卡成功——欢迎您，许呇研究员。”

    早上好。

    一路上人们重复着机械麻木的话语，人人都在匆匆赶往办公区——既有文员也有研究员。

    当然，今天大多部分是文员。学术会议嘛，参与的人大多都是研究人员，文员要做的则是准备资料和报告。

    但他们似乎不太满意这种安排，而这种不满只是在某种大环境下很小一部分的体现——生命工程技术研究所的文员讨厌研究员，不单单是生命工程技术研究所，这种情况几乎袭卷了整个科研界。大多数文员们往往对研究员带着敌意，这其中牵扯到了很多，许呇也不太明白，她只是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其他研究员则是嗤之以鼻。

    研究员们往往傲慢——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只要是人就都会带有傲慢。但让人最为讨厌的一点是——他们自觉身价不斐，诚然，在生命工程技术研究所，每个人都是才能出众的，但他们认为这范围只限于研究员。研究员看不起文员，但他们又需要文员与外人周旋，所以在这之中，双方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且平衡的关系。

    就算不满意又能怎样呢——有钱不赚是傻子，较高的工资弥补了工作体验较差这一点。

    走进实验室时，从早上起就带着的不适愈发强烈，许呇强忍着，也许她应该去医院检查，但她嫌麻烦。

    “许呇，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脑中的混沌，许呇眼睛一亮。

    “夏老师！”

    夏长安刚从实验室出来，就看见自己脸色极差的学生，夏长安叹了口气。

    “你身体还好吗？或许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之前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

    不知道你听了没有。

    “今天的学术会议与你所在的领域不太相关，大部分都是政客，你今天可以休息会儿。”

    “对了，明天上午我有事，不在所里，记得将24号DNA分离，保存在基因培养皿内，随时保持其稳定状态。”

    “我要走了，你走之前记得关门。”

    许呇被这连续几句话说得不知所措：“老师……”

    夏长安转身走向门口，头也没回：“你的项目有一部分移交给了小宋，记得给他项目资料。”

    “好的……什么？”许呇一顿，她感到不可思议：“那是我的项目，为什么随便移交给别人？”

    夏长安正准备跨过门的门槛，闻言将那只刚抬起的右脚收了回去，转身面对着许呇：“你一共负责了四个项目，其他人一个项目就已经累够呛，你是要累死自己才罢休吗？”

    面对质问，许呇有些不自然：“那是经由院长签署任命于我的……”

    “院长可不知道九百多号人中有个叫许呇的，他新来的，到现在为止也只认得大部分院士和部长，你是申请的。”

    夏长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许呇那点小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她不爱上班，不爱和人打交道，但她爱极了研究，无论是什么——她都乐意去探索一番。

    “这个院长从联合政务处调过来，是个政客，办公辞令倒是用得挺溜，关于实验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还什么都不熟悉，就给你多批了两个项目，简直胡闹！明天我会去找院长，之后会有人与你协调的。”

    听见老师直接了当地说出了他的不满，许呇眼神冷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夏长安，语气却依旧很尊敬：“老师，我不明白，您这是在否定我吗？”

    “什么？”夏长安疑惑极了，她怎么会这样想呢？他也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不懂许呇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理解。

    “您不相信我，您觉得我无法做到，您是在关心我，但归根结底您还是不信任我，您觉得我没有这种能力。”

    “不……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夏长安愣了一会儿，才回应道，他知道许呇听到这些会不开心，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他有些愧疚，或许他不该这么直接，他应该委婉一些。

    夏长安叹了口气，妥协道：“我相信你，但你的身体状况让我不是那么放心，你今天应该去医院的——这只是一个建议，不过你最好是去。”

    “我会去医院的，老师，但不是现在。”许呇脸色稍缓和了几分。

    夏长安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他恨声道：“你最好是！”

    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同频率的呼吸声。许呇直勾勾地盯着夏长安的眼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夏长安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许呇的习惯就是这样，这种不加掩饰，野蛮又赤／luo 的眼神会让人感到极不舒服。

    但又能怎么样呢——这才是许呇，这才是她。要是哪天她突然变得萎萎缩缩，眼神飘忽不定，那才是真正的让他害怕的时候。

    这样也还不错。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