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船的二楼只有一间厅室,能容纳数十人宴饮。厅外环绕观赏平台,客人们可于此眺望阳明湖美景。
凌华上了二楼,见杨维站在平台上往下看。
她走过去,顺着视线往下。于茂和众侍卫乘小船护卫在红船周围,一群衣衫飘逸的舞姬在船边招呼,护卫们热情回应,只有于茂板着张脸好像被人欠了八百两。
凌华好笑道:“于茂这钢铁直男以后可怎么找媳妇。”
杨维热闹看够了,回头问道:“正德说你和殿下闹脾气了?”
“我不是,我没有。是他单方面不讲道理。”
香荷适时拉了拉凌华的衣袖,凌华勉强把更难听的话憋了回去。
“能让殿下动怒,还能全须全尾的,就你一人了。”
凌华心想:能让我动怒,还全须全尾的,就他一人了。
“张正德说你是个经商奇才,我这儿有个策划方案,经商奇才有兴趣了解吗?”
“策划方案?此名有趣,说来听听。”
凌华将股份有限公司和上市公司那套资金逻辑讲予杨维。
“我问过香荷,大吴经商有干股一说。比如说顺味斋,如此大的酒楼除了你这个大东家以外,肯定还有其余若干小东家。你就是顺味斋的控股股东,小东家们就是小股东,你们手里的干股就是顺味斋的股份。这是稳妥的经营模式,但是有个问题——股东们手里的钱是有定数的,做不到无限追投,这大大妨碍了商业规模的扩大。如果将股份拆分得更细,换作定价更少的股票,面相普罗大众发售,就能很好解决经营资金有限的问题。毕竟一个人出一百两银子,和一百个人每人出一两,从个体出资难度来说,是截然不同的。而为了鼓励老百姓们来买股票,每年的经营所得按比例分给股票持有人,这叫分红,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红利……”
杨维起先漫不经心,随着凌华介绍的深入,神色渐渐郑重,听到最后忙不迭问起来。
“股票定价标准为何?股票可需记名?股票持有人是否参与经营决策?”
凌华见鱼已上钩,不慌不忙道:“这些问题都不难,不过属于深入咨询范畴,是另外的价钱。”
杨维当机立断,“若事成,予你一千两股票。”
“八百两,现银。”
杨维咬咬牙,“行,但是我要详尽的执行计划,签订契书。”
凌华一拍手,“杨老板大气,合作愉快!”
等到杨维走后,香荷恍惚道:“姑娘,你就说了一通话,能值八百两?”
凌华笑眯眯道:“知识就是力量嘛。走,去看歌舞表演。”
厅堂内,芸娘正在跳霓裳舞。
凌华挨着明恪坐下,喝酥酪,看美女。
该说不说,芸娘的业务能力真的过硬,难怪能在百花丛中独占鳌头。
“在外面这么久,和杨维聊了什么?”
“给他讲企划方案啊,你不是让我跟他交流吗?”凌华冲杨维点头,“杨老板,我的点子不错吧?”
“殿下,凌姑娘确有经商之才。”
“凌姐,你还有这本事?”张正德吃惊道,“杨维眼睛可是长头顶的,从没听他夸过人!”
杨维瞥他一眼,“欠我的两百两该还了。”
“啊?啊哈哈哈哈哈。”张正德转头,“殿下,咱们等会儿从东港出去,绕护城河走一圈?”
明恪问凌华道:“想去外城吗?”
凌华被芸娘迷得五迷三道的,都没听清明恪说了什么,随意“嗯”了声。
张正德冲杨维挑了下眉:瞧瞧,我没夸张吧,宠得跟什么似的。
杨维:张娉婷知道吗?
张正德:……哪壶不开提哪壶。
俗话说得好,背后莫说人。一名舞姬急急忙忙跑进来,打断了芸娘的舞蹈。
芸娘皱眉训斥道:“贵客在此,成何体统!”
“芸姑娘,出事了。”舞姬看了眼上首的明恪,“花船刚遇上了张家的游船,张家大小姐听说张公子在此,要过来看看。”
“什么?!”张正德立马坐不住了,张娉婷平日里最讨厌他和烟花女子打交道,怎么可能主动来红船瞧他,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维站起身来,“正德和我先下去。”
张正德立马答应下来,二人随舞姬下楼去了。
芸娘上前问道:“殿下,可要避避?”
明恪一直在观察凌华的表情,“见吗?”他也不知道希望听到什么回答。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凌华站起来,退到明恪身后,“总要认识的。”
明恪微怔,他该高兴的,这是他一直期望凌华能做到的妥协。
过了一会儿,杨维走进来,“殿下,张小姐和宁德郡主在一起,郡主听说您在楼上,坚持要上来拜见。”
宁德郡主是宁王孤女,宁王乃先帝幼子、天启帝胞弟。天启十五年,滇南突发暴乱,在滇州和王妃共游的宁王挺身而出率军御敌,不幸在镇压叛乱时夫妇双亡,只留下仅一岁的女儿。天启帝感念宁王忠义,亲封其女为宁德郡主,破例享亲王食邑。宁德郡主成年后,倾慕忠勇侯二子杜瞬,后杜瞬意外身死,宁德郡主亦不顾非议,嫁入忠勇侯府。及至长子杜沉继位忠勇侯,宁德郡主又闹出许多是非。
只是纵然宁德郡主行为骄横,天启帝因其父母之故,多有亲厚包庇之举。上行下效,宁德郡主在京中可谓横行无阻。
皇室中人对宁德郡主颇有容忍,明恪因为她身世的缘故,一直对这位堂姐礼遇有加。何况宁德郡主除了在情事上拎不清,其他方面还算恪守礼法,只是京城里常见的骄傲贵女罢了。
“请郡主进来。”
杨维领命下去了,宁德郡主这种身份,张正德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凌华转头见芸娘身上还穿着舞衣,皱了下眉。她从旁边衣架上取下披风,搭在芸娘身上。
“穿上,别着凉。”
芸娘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楼下传来了动静。
一个穿烟青色比甲的大丫鬟领着一众侍女进来。大丫鬟向明恪行礼道:“奴婢青行,是郡主的侍婢,请殿下安。”
明恪颔首。
“郡主在楼下,容奴婢先行扫撒。”
得到明恪首肯后,青行就组织侍女们忙活起来。
两个丫鬟给案几铺上崭新的松江暗纹锦,更换了坐垫,摆上一整套自带的汝窑餐具。一个丫鬟点燃线香,绕着整间厅堂熏了一圈后,打开窗户散风。青行取出镂空雕花铜鼎,引燃香饵后放入其中,青烟直上,淡雅清幽的香气散逸开来。
如此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收拾妥当不过片刻功夫。芸娘是知道这些贵女的习惯的,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凌华和香荷却是没见识过这种作派,对视一眼,彼此都很震惊。
很快楼梯传来踩踏声,张正德和杨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位贵女和众多侍女。
凌华定睛看去,当先半步的女子年龄略大几岁,瓜子脸新月眉,绮貌华服,神情矜傲,应当是宁德郡主了。她身侧落后半步的女子鹅蛋脸远山眉,身穿上紫下粉齐胸襦裙,姿态端庄贤淑,想来就是张家大小姐张娉婷了。
宁德郡主走到近前,正要行礼,明恪起身道:“私下小聚,堂姐不必多礼。”
宁德郡主素来受明恪礼重,也不见外,“多谢三弟。”
张娉婷行了全礼,“请三殿下安。”
明恪点头回礼后,众人依次落座。
芸娘并没有再安排舞姬上场,她知道宁德郡主和张小姐最不喜她们这种身份。
喝完一轮茶后,宁德郡主率先开口道:“三弟,听说你受了眼伤,如今可好全了?”
“已无碍,多谢堂姐。”
“那就好,娉婷十分关切,我当面问了好让她心里也有数。”
张娉婷闻言倒不扭捏,“郡主体恤,得知殿下身体安康,我心确实欢喜。”
明恪端起茶杯,并不接话。张正德用袖子挡住脸,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宁德郡主打趣道:“娉婷是难得的好女子,三弟你真是好福气。”
明恪下意识偏头看向身后的凌华。凌华正在走神,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张娉婷见明恪动作,脸上端庄的笑淡了些。
宁德郡主蹙眉,问道:“你身边怎么跟着个丫鬟,小川子呢?”
杨维在一旁解释道:“川公公进宫去了。”
“殿下从不用女婢。”张娉婷问道,“这位侍女眼生得紧,是宫里指派的吗?”
宁德郡主也觉得疑惑,“确实没见过,坤羽宫出来的?”
凌华没回话,只当自己是根台柱子。
宁德郡主皱眉,好不懂事的奴才,正要出声呵斥。
明恪开口道:“忠勇侯府过继一事,如何了?”
宁德郡主闻言顿时俏脸含霜,冷声道:“千挑万选竟寻了个贱人入府,如今怀了身孕,挑唆得杜沉连我这个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了。我看也不用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过继给我,我直接离了侯府修行去,让她做这侯府的女主人便是……”
宁德郡主说起忠勇侯府的事就没完没了。芸娘拉了拉凌华的衣摆,凌华对香荷使了个眼色,就和芸娘一起退了出去。
张娉婷低头喝茶,余光看着凌华的背影若有所思。